在離張家還有五十步左右的時候，采薇臉上的笑容凝結了，手中的簸箕也不搖晃了，腳步也慢了下來。不過一瞬，采薇就恢複了平靜，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腳步也變得沉重了不少，右手中的簸箕仿佛有千斤重，怎麼也抬不起來。原來，在張家籬笆外邊站著一個人，采薇仔細看了看，原來是在不停編織修補籬笆的張家老太太。不過，采薇還是拖著沉重的腳步，加快速度，快步向著老太太走過去。
    “老夫人，我回來了。”采薇停在老太太身後，輕聲慢慢說，一字一頓，十分的鎮重其事。“呸。”張家老太太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側頭對著采薇的方向，使勁吐了一口唾沫，采薇的臉僵硬了，努力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老夫人，如果您沒有其他事，我就先進去了。”采薇的臉上掛著一抹僵硬的笑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氣恭敬，左手不停地在衣服上拭擦著。
    “還不趕緊滾進去，家裏人都快要起來了，廚房裏一點兒煙火味都沒有，你是要我們老張家所有人，都學廟裏的菩薩，隻要聞聞香火味兒，就飽了嗎？還不著（zhao）緊著點兒，麻利地備上洗臉水，動作麻利著，趕緊去燒飯。如果這些你都做不好，那你還留在我們老張家做什麼，還是回你們汪家做大小姐、千金姑娘的好。”張家老太太手下一邊麻利地編織修補破爛的竹籬笆，一邊壓低聲音譏笑嘲罵采薇，語氣十分地滿不在乎。
    “那我就先進去了，老夫人，原諒。”采薇聽到張家老太太的前半截話，本來都已經抬起頭來，想要反駁，隻是，老太太的後半截話，成功地讓采薇低下頭，那些反駁的話也被她強自吞下喉嚨，隻能承受著張家老太太的羞辱。
    采薇急急忙忙地往院子裏趕，張家老太太在她身後，呸呸吐了兩聲，臉上全是輕蔑怨恨。采薇聽到身後的吐唾沫的聲音，心中的屈辱感愈發沉重，她的心沉重地幾乎不能呼吸了，眼睛濕潤，可是采薇帶著小跑的快步，來到後罩房將簸箕掛在牆上，然後又大步跑到廚房。廚房裏冷冰冰的，看了就讓人心寒，采薇快步走到灶台前，摸出火折子，吹亮了火折子，點燃幹草，將火燒了起來。然後開始麻利地刷鍋，燒水，做飯。采薇一個人要兼顧兩麵，忙得團團轉，根本沒有停歇的時候，額頭上的汗水，從火燒燃之後，就再也沒有幹過。不要說休息，就連喘口氣，擦個汗的工夫都沒有，采薇一邊注意著灶膛裏的火候，一邊不停地翻炒鍋中的飯菜，一邊還要用暫時空閑下來的左手，不時地拭擦額頭上和臉上的汗水，整個人是忙得不亦樂乎。
    采薇還在忙碌，廚房的門被打開了，采薇忙著翻炒飯菜和添火，沒有時間抬頭看，直到那個人哼了一聲，采薇不用抬頭，也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臉上露出好笑的笑容。在出門的時候，木桶還撞到了門框上，也不知道是在表示自己對采薇不滿，是木桶太重了，提不起來，還是在發泄自己被派來取水的不滿。采薇聽到這樣的舉動，心裏突然想要笑出來，隻是為了不激怒本來就心中有怨氣的小姑娘。
    又過了半刻，采薇終於將所有的飯菜準備好了。額頭臉上的汗水，都已經能夠淌下來了，采薇在臉上胡亂抹了兩下，一手端一碗，快步朝飯廳去了，來來回回好幾趟，才將所有的菜，和夠張家人的飯端到了飯廳。將飯菜擺好，自己一個人回到廚房。
    “不是白米飯，就是白米飯加糠麵兒，哼，還真當自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真是不曉得過日子的艱難。她不會是將我們張家當作冤大頭了吧，難怪賴著不走了。”采薇剛剛走出房門，還沒有走遠，就聽到了張家老太太的大聲表達的不滿。
    采薇沒有動怒，臉上的表情沒有發生變化，因為她已經有了被刁難被怨恨的心理準備。隻是雖然已經有了準備，心裏還有些沉重，堵得慌，像是壓著一塊巨大的千斤石頭，就連喘氣都覺得扯得心發疼；喉嚨仿佛塞上了許多的棉花，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噎得她脖子都要變大了。
    張家人吃的是加白米飯的糠麵兒，采薇可沒有那麼好的吃食，她的飯就是一個小片細糠餅子，加上一碗水。在家裏，這些就是那些幫工和賣身在汪家的家奴都沒有吃過的，那是拌著野草野菜和菜葉子喂豬喂雞喂鴨喂牛的。哪怕就這樣，張家人都還嫌棄她不會生活，還以為是她因為家裏沒有吃的，才賴在他們張家不走的。
    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什麼滋味都有。頭一次覺得還是在家好，至少沒有人會這麼嫌棄她；頭一次想要離開張家，回到自己家裏；頭一次這麼想念家裏的爹娘和姐姐弟弟，想念家裏軟軟的被褥，寬大的床鋪；頭一回後悔了自己賭氣的決定，察覺到自己爹娘雖然不是特別疼愛自己，自己畢竟還是他們的孩子，從來沒有苛責過自己。
    采薇慘然一笑，這些刁難都隻當是對自己心中不敬爹娘，怨恨爹娘，嫉妒姐姐弟弟，心中偷偷咒罵他們的報應。將那薄薄的糠餅子，小口小口咬下，在嘴裏攪來攪去，好久了都沒有辦法咽下去，可是她還是硬咽下去。剛剛咽下，喉嚨一陣幹癢，心中翻騰，剛咽下的細糠餅就要吐出來了。采薇趕緊捂住嘴，喉頭上下滾動，強迫著自己將糠餅子重新咽下去，喉嚨被細糠刮得生疼，難受得眼淚在眼眶中呆不住了，順著鼻翼往下流。
    采薇自己心裏很清楚，她沒有臉回到家裏，爹娘被她的頂撞傷了心，也是不會來接她回去的，他們汪家是當地旺族，也是本地大戶，丟不起這個人。況且，哪怕家裏真願意的接她回去，她也不能回去，她回去了，自己將如何自處，她的家人又將如何自處？他們汪家的名聲壞了，她的兩個弟弟以後還怎麼做官？兩個姐姐也會受到牽連，在夫家會被人看不起，會受婆家人的氣。她怎麼嫉妒也不會，那樣做。她怎麼能那樣自私，總是做那種會傷害自己家人的事？
    既然她自己願意冒充一個貧家女子，嫁進還算富裕的張家，就要承受張家的蔑視刁難，和瞧不起；既然這些都是她自己的選擇，無論是苦是甜，是好是孬，都必須自己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