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 我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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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首輪決賽是八選四,最終決賽則是四選一,王者加冕。有趣的是首輪決賽竟然采取雙人搭檔方式,直接淘汰三對,留下兩對。
王小天乍看到這個規則隻覺得簡單粗暴,料想首輪決賽最後必定是強強聯手,在某種程度上頗具看頭。隻是由於陽春白雪這檔節目越發火爆,現場觀眾不能像以前一樣隨便混進場,王小天想去現場,就必須得一板一眼跑去報名。好在他運氣不錯,很快就把名給報好了。
錄影時間是一周以後。這時候這檔節目已經播出第一集了,風評不錯,因而比賽當天,錄影廠外人山人海。王小排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的隊才入了場,坐的是比較靠近評委席的中間位置,視角不錯,他個人非常滿意。
王小天坐下時就發現現場環境比之前的體育館好太多,最讓人高興的是有空調。這時候離節目開始錄影還有段時間,評委席上空空如也。
王小天正坐著發呆,突然手機就震動起來。他拿出來一看,差點沒把手機給摔了——竟然是方容打過來的。他磕磕碰碰把電話接起來,就聽到對麵的聲音說:“好吵……看來是到了?”
他“嗯”了一聲,又生怕方容聽不見,連忙又添了個響亮的“是”字。
“正好給你個活兒。過來後台!”
還沒解釋到底是做什麼活兒,方容就言簡意賅把電話給掛了。
王小天有點兒納悶,但沒敢耽誤,在場內環視了一周,看到不遠處觀眾席附近有一條通道,趕緊往那邊跑。
通道裏堆放了不少東西,顯得狹窄逼仄。王小天才走了半會,就見方容靜靜等在通道邊上。方容這時剛好轉頭,見了王小天正屁顛屁顛地蹦過來,打了個“跟上”的手勢,就轉身走了。
王小天急忙加快腳步,跟在方容身後。通道偶爾有人側著身走過,見了方容,都恭恭敬敬地叫一聲“方老師”或者“方先生”。兩人轉入了一個小房間,方容在裏麵招呼一個背著他們在和別人爭辯的年輕女人,說:“不是缺人麼,給你帶了一個。”
女人應聲看過來,王小天馬上認出了她——是那天晚上和方容一起泡吧的女人。女人瞟了一眼王小天,明顯沒有認出他,狐疑地問:“哪裏找來的人?”語氣裏滿是不信任。
“不要就罷。”方容本來就沒所謂,話才說完就要把王小天領走。
“別跑啊!我要!”女人忙踩著高跟鞋幾步走過來,一伸手就把王小天的小辮子抓住,往自己這邊扯。
軟肋被抓住,王小天隻能順著女人的動作走。末了頭發實在被扯得痛得不得了,才叫了聲:“姐姐,我跟你走,別拽頭發……”
話才出口,女人就笑了。她鬆了手,一手端起王小天的臉左右看了眼,說:“嘴挺甜呢。臉也長得不差……”
方容這時已經出了房間,回頭補了句:“調戲未成年呢這是。”
“比你耍流氓好多了!”
王小天沒管女人的話,滿腦子都是未成年三個字,一時忍不住炸毛道:“我已經成年了!……方老師。”話說到後頭氣都泄了。
方容沒說話,笑著掃了他一眼就走了。
倒是年輕女人興致勃勃扯著他的小辮子,笑道:“難怪討方容的喜,真會撒嬌!來吧,小東西,我們後台缺人,你負責把選手帶到上舞台的樓梯前就好。他們有什麼需要你也要搞定,聽明白了嗎?”
王小天正消化著她話裏的“撒嬌”二字——蒙了。
女人領著他往另一個房間走,回頭瞅了一眼王小天的苦瓜臉,說:“這麼簡單你做不了?”
王小天一個激靈,忙說:“能做到!”
“很好。”女人隨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張被折得皺巴巴的紙,遞給王小天,“這是次序。剛才的路都記得了,到時候有人來通知你,你隻管按順序把人往外麵帶就好。到時會有人拿著話筒等在外頭,你可別爭著別上鏡了。”
她打開了走道裏的其中一扇門,示意王小天進去。
王小天按照示意進了房,迎麵就是涼得發冷的冷氣。隔過一層清涼,他一眼就能看見五對搭檔散坐在房內,氣氛並不熱絡。角落還安放著一台電視,應該是用來看直播的。
察覺到有人進房,十個人都刷刷一致看了過來。王小天一愣,馬上自我介紹:“我是王小天,嗯,是負責帶你們上台的……你們有什麼需要,也可以告訴我。”
眾人皆禮貌點頭,倒是其中一個女孩興致勃勃地過來追問:“這不是那天的辮子哥哥嘛?”
王小天一愣,複又看了女孩一眼,是那個高音飆得上窮碧落的選手。說來實在失禮,他場場比賽都把目光放在張廷這個一流歌手身上,倒是沒怎麼把這個女孩子放在心上。他不好意思地說:“我叫王小天。”
女孩笑得如同一汪春水般,跑過來繞著他轉了圈:“哼哼哼,辮子哥哥啊,辮子哥,辮子紮得衝天響~”
王小天一皺眉,沒來得及說話,本來坐在女孩旁邊的人卻是先開口了:“沈安安,別哼著哼著就跑高音。”
是張廷。他早該知道這兩人會強強聯手的。王小天一回神,好奇道:“你不是叫沈安?”
沈安一聽眼睛都亮了,“總算有個有良心的。”
後來王小天才得知沈安被叫做沈安安的原因。之前複活賽的時候輪到一位女導師點評,大概因為情緒正亢奮,她叫著叫著就無意識地疊音,一下變成沈安安。其他導師們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也是一副沒注意到的神情,嘴上也是沈安安、沈安安地叫喚著。節目播出以後,沈安的粉絲都很自覺地站隊自稱為安安黨。一時間仿佛全國上下都知道有隻沈安安,而不知其實那是隻沈安。
“我覺得我媽都有意向幫我改名了……”
沈安苦著臉,見張廷沒良心地笑了,她眼一瞪,嘴上不饒人說:“張婷婷你這個負心漢!我真後悔沒把我們組合的名字叫做‘婷婷安安’!”
王小天頓時被逗笑了,這個時候反倒顯得整個房間裏就他們三個打得火熱,卻把其他人給冷落掉。有人不耐煩地朝他們吆喝:“搞差別對待也低調點,吵死人了。”
三人趕緊閉嘴。
沈安眼珠子一轉,拉過王小天低聲說:“工作人員,我要喝水,我們出去拿杯水吧!婷婷來不?”
張廷沒說話,但也自覺地起身,跟著兩人往門外走,隻留下一室鄙夷的“嘖嘖”聲。
沈安一出來嘴巴就閉不上:“總有些小醜以為自己的鼻子不是紅的,哼!”
王小天好不容易聽出其中的諷刺意味,這時張廷已經接過兩杯水,分別遞給他們,然後拿起自己的一杯水說:“何必說賭氣話?”
“婷婷就是脾氣太好了。”沈安氣哼哼地喝了口水,“啊啊啊王總你說我們還有沒有戲?鬥不過他們這些鑲著金的大鼻子啊!要不實在不行,王總求包養!”
王總?王曉天懵了,實在不知道這話題到底跳到哪裏去了。
張廷瞧見王小天困惑的樣子,好心道:“沈安安在調戲你呢,王總。”
王小天一窘,這麼這年頭這麼多人喜歡調戲自己?他忙道:“我、我沒錢……”
沈安一愣,突然就笑出聲:“哎喲,婷婷,王總好純情怎麼辦!”
“夠了,沈安安。”張廷笑著阻止,“回去吧,時間差不多了。”
沈安臉作感動狀道:“婷婷真是個好男人啊!難怪方老師對你青眼有加!要不你也把我帶走吧~”
張廷低眉笑了,沒答話。沈安對張廷的話一向有令必從,趕緊歡樂地跟過去。
倒是王小天一個人愣在原地,盯著張廷的背影隻覺他渾身上下都是意味深長四字。
這項工作確如女人所說,非常容易上手。如此一來,王小天便把先前的顧慮扔一邊去,分出神來看等候室裏的電視直播。
張廷沈安兩人被編在了第三組——居中位置也算是相宜。
王小天在電視裏看那兩人帶著笑意上場,才發現舞台中央早放置了一台電子吉他和架子鼓。出乎他意料的是,拿起吉他的竟是沈安,而張廷卻是優雅地坐到架子鼓後,旁邊架著麥克風。不久後台的伴奏音樂響起,張沈二人互作眼色,立刻既動手也動口地跟上。
“法式的建築我們的愛卻沒那麼的堅固
……
凡爾賽的晨凡爾賽的人
卻在這裏銘記了凡爾賽的疼
風拋開了塵土沙沙沙
這悲傷的詩人掉落的眼淚啪啪啪
信心再也不能恢複沒退路
不知不覺我已背負已墜入
太深太沉的誓言被征服
還有多久才是盡頭的征途……”
其實僅在聽到前奏的時候,王小天就已知道這歌到底是什麼了。但他並沒有在歌詞上分神去聽,而是全神貫注地盯著台上兩人看——
光彩奪目,奪人心神:難以描摹的距離感。
王小天既是像台下觀眾那般羨慕,也是像此時同樣在等候室裏看著直播的選手一樣,無盡地嫉妒。除此以外,竟還有些莫名的期盼,幻想著自己也能像兩人一樣,像太陽一樣灑下光芒。
一曲畢,便輪到評委導師點評。王小天需要把下一批選手引去舞台,沒能看到這部分的內容,自然也就不知道那時的張廷一反常態,眼神倨傲卻也柔軟,盯著方容笑了。
王小天還不知道的是這檔節目完了以後,鄭暢和在台後羨慕嫉妒恨地對方容抱怨,“什麼世道!怎麼好苗子都到你這自尋死路去了!?我以為至少張廷會選我這邊的……”
方容調侃笑道:“我不會要你家沈安安的,放心。”
鄭暢和斜睨一眼走在自己邊上的人,忽然想起了什麼,便說:“張廷倒是難得,這麼多選手裏麵也隻有他拿到你的掌聲了。”雖然含蓄得很。
方容笑了笑沒說話,隨著鄭暢和走出了錄影棚。
待最後一組選手上場後,王小天的工作就完成了。後台都是著裝一致的工作人員,他不好意思多呆,正想低調離場時,年輕女人突然又冒了出來。
她瞟了王小天一眼,似乎隻是在百忙裏麵抽出丁點時間,又仿佛已看出了他的打算,說:“這乖乖呆著,方老師回頭會找你。”
王小天趕緊乖乖應了,往走道旮旯邊兒一站,直直站到了節目錄製的結束。
方容把事情打理完了以後,目光逡巡了好一會,才找到站牆根兒邊的小孩,他正抓著自己的手機玩得不亦樂乎。
方容往王小天那處走,伸手把他的手機抓過來一看,竟然在玩俄羅斯方塊。他忍不住笑了,低頭一看,那小孩兒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把自己的手機要回來,滿臉都是糾結之色。
王小天隻覺自己這時的心情像正緩緩掉下來的一塊俄羅斯方塊,差不多著陸了才發現不管自己怎麼擺弄,下頭沒有適合自己的位置,真不知是硬著頭皮繼續掉下還是自我放棄的好。
方容也沒有太用勁地戲弄他,把手機還回去,跟小孩兒說:“跟著我來吧。”
王小天這一跟就跟到了方容的地下音樂室去了,隻是他本人還乍呼呼地糊塗著呢。
方容的地下音樂室選在市內一個古董舊貨市場下。古董市場內的動靜不比菜市場,討價還價總是點到即止,倒是個選址的好地方。
王小天隨方容走下音樂室,開門後甫一眼便看到各種擺放條理的樂器。方容領著他走到一台鋼琴邊,隨後便自己坐在鋼琴前麵。
“你好好聽著。”方容囑咐站在鋼琴邊的王小天。
王小天點了點頭,片刻便聽見鋼琴如流水般的音符:這是他所未曾聽聞的曲子,寧靜而憂傷,宛若大海深處最厚重而內斂的聲音,浮浮沉沉,終不得解放。越是抑製,便越是哀傷,越是哀傷,便越是靜謐。
沉寂。
也不知臉上蒙著一層薄薄笑意的方容,是怎麼在手裏彈出這樣哀愁優美的旋律。
一曲畢後,王小天忍不住鼓起掌來。
“能得到純粹的讚賞,不必滿席掌聲,這就是我想要的人。”方容淡淡地看著王小天,手從琴鍵上移開,搭在椅子上,“小孩兒,你現在還不是這種人,所以我不能當你的老師。你明白嗎?”
王小天一頓,突然就想到了今日台上閃閃發亮的張廷,問道:“那張廷是這樣的人嗎?”
“他是。”方容說道,“你隻見到彈吉他,敲架子鼓的張廷,便覺得他了不起……但你有沒有想過,他最厲害的還不是這些。”
雖然王小天心知自己比不上張廷,卻沒想差得這樣遠,仿佛天和地,雲和泥。他心裏不甘、難過,卻又隻能認輸。
方容繼續道:“你走不了他的路,因為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王小天一愣,原本壓得低低的頭抬起來,呆呆地看著方容。
方容笑了:“每個人都有別人比不上的地方,也總有怎麼也比不上別人的地方。論多才多藝,可能連我也比不上張廷。可是張廷就沒有勢弱的地方嗎?”
王小天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借此獲得了巨大的勇氣。他張了張嘴,終於說了出來:“我的吉他……是不是別人很難比得上的地方?”
方容眯著眼睛,似乎帶了點調侃,笑著看他:“你說呢?”
王小天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他後退了幾步,目光落在擺放在音樂室角落的一架成色顯舊的吉他上,說:“方老師,我參加過十三場選秀,B市的酒吧街我全部走過,在街頭邊也彈奏過無數遍,那些錢甚至不夠我吃一天的飯……我試過沒有錢修吉他,也試過一天裏吃不飽飯,試過連續兩天不睡覺……你知道淩晨每一分鍾每一秒的街道是怎麼樣的嗎?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千裏馬,但我隻是想找一個伯樂。我希望你是我的伯樂……”
方容一邊聽著一邊就斂了笑,他原本就深邃的眼睛愈顯深沉,眼裏的王小天此時低頭笑了。
“……謝謝你方老師。我希望總有一天你能成為我的老師……真的。”
方容看著他,抿著嘴說:“我也這樣希望。”
王小天吸了吸鼻子,眼紅紅地說:“好。”
方容瞧著他的模樣,一下就樂了:“我說你啊,怎麼在我麵前盡是又流眼淚又掉鼻涕的樣子,髒兮兮的。”
王小天一聽趕緊背過身去,雙手往臉上一抹,抹來抹去,覺得幹淨了才重新轉過身來,不好意思說:“我不是故意的……”
方容笑眯眯的:“是嘛?”
王小天臉紅紅的,當下隻想找個什麼洞給鑽進去,好把自己的糗樣給埋起來。
方容卻有些動容,不再逗弄他了,轉而以目光溫和地籠罩住眼前的小孩兒,說:“我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