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二天的晚上，王小天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晃蕩著晃蕩著就又繞回那家酒吧。
    回想昨晚，王小天不得不承認他實在是失禮之極。明明那時候方容才說了那麼一句話，他的臉皮子就受不住了，轉身撒腿就跑——連聲招呼都沒打！這也害得他這天下午根本沒勇氣繼續去現場看節目。被拒絕不在意料之外，他努力地反省，冥思苦想一整天才得出大概的結論：也許他怕的不是被拒絕的結果，而是拒絕他的那個人吧。
    想到此處，王小天忍不住心酸。多麼難得才在茫茫人海裏遇上一個對自己好的人啊！其實方容不願意當他的老師也沒關係的，隻要自己的心裏認定方容就是他的老師就好了啊，又何必貪心不足蛇吞象呢？
    王小天心情黯淡地站在酒吧外，抓了抓背在身後的吉他，深呼一口氣往酒吧裏走。酒吧裏依舊是昨日光景，台上在獻唱的是個戴著墨鏡的小夥子，調子唏噓跳脫，是王小天沒聽過的旋律，應該是原創的曲目。他有些羨慕地盯著台上看，好一會才往吧台方向走，問有沒有上台的機會。
    吧台背後的酒保正擦著酒杯，一見王小天過來詢問，抬頭瞅了他一眼，頓了頓，又瞅了一眼，然後問：“你紮著小辮子呢？”
    王小天眨巴眨巴著眼睛，腦海裏第一個想法是：莫非這吧裏不喜歡別人胡裏花俏地編小辮子？！他一個激靈，下意識把手護在後腦勺上，一臉警惕地瞅著跟前的酒保。
    酒保根本沒管他，說了句“站著別動”，就出了吧台往內間走。
    這下子王小天更加不知所措了。就在他發著呆之際，小酒保就領著一個人出來了。王小天越過去一看，原來是昨夜的酒吧老板。他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
    酒吧老板笑眯眯看著他：“怎麼又來了？昨天不是一溜煙逃得挺歡？”
    王小天一下子紅了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好轉而去說自己的來意：“老板，這還給唱歌不？”
    酒吧老板樂了：“我這就是給唱歌的。你還想上去唱？”
    王小天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嘿，今天你可沒有靠山了？”酒吧老板見他的臉立馬蔫了，覺得有趣極了，“要上去，我可得考考你。”
    王小天的眼睛亮了。這總比被人一刀切直接趕出去強多了。
    正好這時酒吧老板身邊走過一對勾肩搭背的情侶，他就對王小天說：“來一支告白的時候唱的歌？”
    這下可問倒王小天了，可他又不好意思說自己雙十年華竟然還沒談過戀愛，依舊童子雞一隻，腦袋一空，竟是什麼都想不出來。
    “快點啊？”催促的聲音。
    他緊張極了，把吉他解了下來，手一抖就彈出個熟悉的旋律。他也沒多想，下意識繼續彈唱下去。
    “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愛著的人呐
    到底我該如何表達
    她會接受我嗎
    也許永遠都不會跟他說出那句話
    注定我要浪跡天涯
    怎麼能有牽掛
    夢想總是遙不可及
    是不是應該放棄”
    王小天唱著唱著突然覺得不妥了，尤其是唱到“那時陪伴我的人啊你們如今在何方，我曾經愛過的人啊現在是什麼模樣”的時候。酒吧老板早就噗地一聲笑出聲，哈哈哈笑個沒停，在安寧的酒吧裏尤為刺耳。王小天鬧了個大紅臉，漸漸地就唱不出來了，但彈著吉他的手卻沒停，硬是把曲子彈到了最後。
    這時的酒吧老板笑趴在吧台上，忍了好久才說：“你這分明是分手的節奏呢？！方容說你不合時宜果然是不錯！哈哈！”
    王小天聽了方容的名字，心咯噔了一下，又沉了下去。
    酒吧老板瞅他的臉色，說：“都害我欺負不下手了……喂，小家夥，想跟著方容混呢？”
    王小天點了點頭，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又急忙搖了搖頭，喏喏說：“我、我沒敢。”
    酒吧老板皺了皺眉頭，說：“我猜方容最討厭就是你這幅模樣了。”
    他說對了。王小天想起那一次方容見了他委屈的臉色轉身就走的情形，趕忙往臉上擠了個笑容。
    酒吧老板歎了口氣：“你這種態度呢，要你方容老師原諒你也不是不可以……”
    王小天忙抬起頭來，定定盯著酒吧老板，隻差沒把眼睛瞪出來，一臉受教的樣子。
    酒吧老板被逗笑了，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筆，示意王小天把手遞過去，然後在他手心上寫了一串號碼，邊寫邊說：“方容經常工作到大半夜，而且工作完總是睡不著覺。你呢，挑一天半夜三點左右打電話過去，那時他正失眠呢，你正好用口琴吹一支綠袖子給他催眠。你方老師最心軟了，肯定就原諒你了！”
    王小天狐疑地看著手心還癢癢著的號碼，下意識問：“真的嗎？”
    酒吧老板馬上黑了臉，“不信就罷！手伸來，我把號碼給擦了！”
    王小天急忙把手護在胸口，連聲道：“我信我信我信！”
    “這樣才乖嘛！”酒吧老板把王小天往吧外推，說：“快回去準備準備啊！下回你來，我再讓你上台！”
    王小天突逢真愛狀回頭看了酒吧老板一眼，然後背著吉他匆匆走了。
    酒吧老板挨著吧台幽幽歎道：“青春是如此的可人啊……”
    一直在吧台後的酒保評論道：“這樣都能被騙，真是圖樣圖森破……”
    酒吧老板哼道：“難得見方容這麼寵著個小孩……還想我當說客？別傻啦，自己的問題要自己解決嘛！……方容最近不是要調生物鍾麼，他也沒有半夜關機的習慣嘿嘿。”
    王小天花了自己所剩不多的大部分的錢，去租了間安靜的酒店房。他看著手機的時間，從十一點開始等。一支曲子用口琴練了幾十遍，喝了十幾杯水，跑了好幾趟廁所，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半夜三點。他久久盯著存在手機裏的號碼，終於鼓足了勇氣，把號碼撥了出去。
    等了十幾聲嘟嘟聲，手機終於被接起來。
    王小天見對麵久久沒有說話，隻好輕輕叫了聲，“方老師？”
    還是沒有回答。王小天奇怪地連叫了幾聲：“方老師？方老師？你在嗎？”
    “……你、是、誰。”
    王小天聽著這聲音不太正常啊？果然是熬夜工作了太久了嗎？他連忙回答：“我、我是王小天……”
    “該死！”方容罵了一聲，好不容易把被吵醒的怒氣壓下去，“半夜三更打過來做什麼！”
    王小天終於意識到事情大條了，他結結巴巴地說：“酒吧老板要我、我，嗯，吹一支、綠袖子……哦，給您。”
    電話那邊又罵了一聲：“你還能再蠢一點嗎？那家夥明顯在騙你好嗎！”
    王小天已經知道自己被騙了——不如說他早有被騙的預感，隻是不肯放過一絲希望罷了。他忍不住紅了眼，控製好聲音說：“我不知道……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我這就掛了。”
    方容這時候的睡意已經被驅散得差不多，但他仍硬著語氣說：“掛什麼？把我吵醒了就算了？”
    王小天更加不知所措了。但之後的一瞬間他似乎抓住了些什麼，訥訥地問：“要不我給您吹一支催眠曲？”
    方容心裏罵自己作孽啊，嘴上卻不饒人：“來吧，吹得不好，我就關機，之後再整死你。”
    王小天一聽這話，立刻緊緊捂著自己的嘴，生怕會發出一絲嗚咽或偷笑聲，隻顧得上傻乎乎地猛點頭，卻沒意識到電話那邊的人根本看不見。他顫巍巍摸起自己的口琴，一曲吹得心驚膽戰，偏偏又甘之如飴。
    方容在另一邊思來想去，等一曲完了，他還在沉默。
    王小天本身人就又乖又蠢，自然沒敢開口先說話。他等了十幾分鍾，才聽到對麵傳來聲音說：“吹啊，怎麼不吹了？我還沒睡著哪。”
    王小天一激靈，趕緊又把口琴塞嘴邊。
    不知過了多久，方容說話了：“複賽今天完了，決賽挪回B市錄影，你別傻乎乎過去學院那邊了。”
    王小天趕緊哦了一聲，口琴聲隨即斷了。
    方容忍不住樂，罵道：“蠢死了！”又問了句，“那個酒吧的老板給你說了沒？”
    王小天奇怪地問：“說什麼？”
    方容重重唉了一聲，心想自己今晚肯定是睡不好了，又隻能耐著性子解釋說：“我現在不能收你，知道嗎？”
    王小天心情馬上低落下來，訥訥說：“知道。”
    “知道個屁。”方容罵道，“昨天跑那麼快做什麼？我會吃人嗎！話也不好好聽清楚！”
    王小天難過極了：“哦哦哦，對不起……”
    方容語氣不變：“我現在給你說準了！等你闖出點兒什麼名堂來，你再到我跟前來說要我當你老師！懂了嗎？”
    王小天一聽這話差點沒哭出來，忍了好一會兒才幹巴巴說：“……懂的，懂的。”
    方容歎了口氣，忍不住軟下心腸說：“……睡吧，小孩兒。”
    王小天此時憋得難受，又覺得空氣中似乎有一個海浪打過來，鋪天蓋地的水又潮又澀。但浪花拂過四肢八骸，清涼沁人，不得不讓人周身通暢。他手裏抓著被掛斷的電話，紅著眼睛想：可以了，可以了，不要再貪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