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4日，我出獄。
    典獄官放我出門，囑咐：“出去以後，好好做人。”
    我茫然走出去，看著天空。
    氣溫陰冷，道路蕭索，連天都是黑的。
    然後看見喬錚。
    喬錚靠著車門安靜抽煙。
    看見我從監獄出來，快步走上前來握住我的手。
    熾熱的溫暖驅散了我手心的冰涼。
    “餓了吧，我帶你去吃麵。”
    溫柔的語調，仿若那些不堪的過去從未發生。
    心中湧上一層暖意，忽然有許多話想說，卻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紅色法拉利沉默開至舊校區的路邊攤。
    狂風刮過，麵攤棚子吹得嘩啦啦直響。我忍不住縮緊了脖子，連握筷子的手都凍得發抖。
    喬錚看見我畏縮的樣子，輕蔑地笑了。輕輕拿起胡椒瓶，撒進我的麵裏。
    “吃點辣食，會暖和一些。”聲音低沉柔和，一如從前。
    我看著他的動作。修長勻白的食指抵住瓶口，輕輕搖晃。他的溫柔優雅與細心，一如從前。
    以前戀愛的時候，他包容寵溺我得不像樣。後來進了監獄，一夜間由天堂掉入地獄。懷念過去，好像經曆了前世今生。
    我忽然忍不住衝動急切道：“喬錚，我們從頭來過好不好，我不介意你愛過方怡希，就當以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我們從頭來過！”
    “從頭來過？”
    喬錚輕笑搖搖頭。
    “程靜，我還沒告訴你，我和怡希已經結婚了。”
    我驚怔：“怎麼會，你們怎麼會結婚？而且方怡希，她、她不是死了嗎？”
    被我親手殺死，血流了滿地，接著我入獄7年……
    “怎麼，怡希沒被你殺死，你是不是很遺憾？”喬錚諷刺般微笑：“很遺憾，她在重症室裏昏迷一個月，最終還是醒了過來。啊，這也多虧了你爸爸大把砸錢，拚了命的把人救活。否則，你以為故意殺人罪就隻給你判7年？有錢真是好啊，就算殺人也能用錢擺平。”
    “爸爸他為了我砸錢……”越來越多不可置信的消息令我混亂：“爸爸不是不管我了嗎？他娶了後媽就一直對我不好，更何況我殺了，入獄7年他都沒來看過我……”
    “這是當然啊。喬錚忽然靠近我，溫熱的唇輕擦過我的耳垂，我聽到他醇厚卻冰冷的嗓音。
    “你入獄沒多久，你那個A市第一富豪爸爸就死了。”
    “爸爸死了？不可能！爸爸身體一向很好……”
    “虧你爸爸這麼寵愛你，你卻連你爸爸心髒有問題都不知道。法院宣布給你改判減刑的當天，你爸爸心髒病發，沒等到救護車就死了。至於你爸爸留下的家產，你後媽已經接手繼承。對了，你家的別墅被我買下來，準備做我和方怡希的婚房。”
    夜風呼嘯，我不可置信看著他，聽他把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說完，指尖越來越冰冷。
    簡直不相信這如同惡魔一般、帶著深深奚落與鄙夷的話是從深愛寵溺我的男人口中說出。
    喬錚抬頭，溫暖而銳利的目光直視我：“程靜，你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那樣的目光，令我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
    “我爸爸的事情，你有沒有落井下石？”
    喬錚靜靜看著我，忽然唇角輕揚，勾出嘲諷。如果說少年的他如妖精一般危險，那麼現在的他，已經長成鬼魅，邪逆魅惑。
    “當然有，這麼好的機會我怎麼可能放過。也多虧了這次落井下石，我現在才能在商界擁有一席之地。”
    我尖叫著撲了上去：“喬錚，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我那麼喜歡你，喜歡了你十七年，從小到大恨不得把一切都給你，可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你背叛我愛上方怡希我都不和你計較。就算你恨我傷害了方怡希，我也入獄7年得到了報應！我爸爸是無辜的！”
    “你爸爸無辜？”喬錚冷笑一聲。“我本來就愛的是方怡希，若不是你爸爸用我媽媽的病情威脅我，我怎麼會拋棄方怡希和你在一起？”
    “我爸爸，用你媽媽的病情，逼你和我在一起？你和方怡希原來就是一對？”
    我瞪大眼睛，看著喬錚嘲諷的笑容，觸目驚心。
    “可是這些，我都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就能推卸責任嗎？你糾纏我，你爸爸疼愛你，用強權壓迫我，如果我不和你在一起，我媽媽就得不到好的治療。而你呢，你對我好是沒錯，可對其他人不改你的囂張跋扈，哪怕對我媽也一樣。我事事順著你不敢違逆你，不過僅有的一次小吵架，你爸爸就停了我媽媽的治療，害我媽媽病發身亡。無辜？你和你爸配得上這兩個字嗎？”
    心中劇烈刺痛，痛楚蔓延無法自製。血液冰涼，懊悔的恨意洶湧而上。
    “喬錚，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愛？”喬錚淡笑。“你別太自作多情了。”
    十七年的愛，七年的入獄，隻換來一句自作多情。原來我非但不是女主角，連女配角都不是，我隻是人家愛情的炮灰。入獄這七年痛苦後悔煎熬現在看來都像是一個笑話。
    “我恨你，喬錚我恨你！”
    喬錚並不回應，隻是靜靜看著我。
    我身體踉蹌搖晃，心髒一陣刺痛。
    “但是，我更恨我自己……”
    如果不是我自私糾纏，如果不是我硬要和喬錚在一起，爸爸又怎麼會去強迫喬錚和我在一起，這一切的悲劇又怎麼會發生？
    身體一軟晃了晃，差點摔倒。
    喬錚扶住我，俊逸的眉頭皺起來。“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不用你假好心！”用力推開喬錚，心跳速度越來越快。
    下一秒整個世界眩暈旋轉，砰的一下，身體似乎接觸到冰涼的石地板。
    迷糊中似乎喬錚驚慌起來，抱著我拚命搖晃。“程靜，你怎麼了？醒一醒……”
    原來，喬錚還會這樣關心我啊。如果我死了，喬錚會為我傷心嗎？以前我總是害怕喬錚會為我的死而傷心，現在卻發現，喬錚對我的死無動於衷的這件事情更令我恐懼。我，果然還是自私的吧。
    閉上眼睛，陷入深邃的黑暗。
    “程靜！程靜！”
    喬錚的呼喚還回蕩在耳畔，而我已經無力回應。
    *
    “程靜，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靜靜，我愛你，哪怕天上的星星我也願意為你摘來。”
    “程靜，喬錚喜歡的是我方怡希，為什麼你要拆散我們！”
    “靜靜，我和方怡希在一起了，對不起。”
    “程靜，放下刀，別做傻事！不——”
    雪白的利刃，刺進了方怡希的心髒，方怡希倒下，最後給我的，卻是冷嘲的微笑。
    往事的一幕幕，如同雲煙般浮現在眼前，轉瞬即逝。
    意識低沉，墜入更為黑暗的深淵。
    *
    “程靜，快醒來！”
    是誰，在拚命搖晃我的肩膀。
    “老師在叫你了！程靜！”
    意識漸漸恢複，睜看眼，一張黑板占據全部視線。一名中年男人正在黑板前擦拭，大量的粉塵迎麵撲來，咳咳，我都好多年沒吃粉筆灰了。
    這裏是教室？為什麼我會在教室裏？我不是暈倒在喬錚懷裏了嗎……然後呢？
    講台上的中年男人擦完黑板，回過身來點名指我。“程靜，這一道題目就由你來回答。”
    我疑惑著沒有動，低頭，攤開的課本封麵碩大的幾個黑體字：初三（下）語文課本。
    講台上老師已經不耐煩。“程靜，我剛才問你什麼問題？”
    “不知道……”
    撲哧，身後頓時有人輕笑出聲，音色柔和，也極為熟悉。我聞聲立刻迅速回頭。
    是喬錚。
    幾個小時見過的那個成熟優雅的男人，現在變成了眉眼還帶著青澀的少年。驕傲的少年此刻正堂而皇之伏在我身後的課桌，單手撐著下巴看著我微笑。
    這是喬錚，隻是，怎麼在短短的幾分鍾之內，身高縮水麵容變青澀了？
    講台上的那位見我依然在發呆，失去了耐性。“算了，程靜你坐下吧。喬錚，這道題由你來回答。”
    “是。”身後剛才還慵懶伏在課桌上的少年，聽到命令後從容站起，站直了修長的身軀，清朗的少年音色響起。“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這句詩的意思是……”
    我踉蹌坐下，滿腦子閃過混亂的畫麵。幾分鍾前我昏倒了，然後穿著校服，和青澀縮水的喬錚坐在教室裏上語文課。這一切就好像是……
    穿越時空！
    靈光一閃的刹那間，叮叮叮，下課鈴聲也響了。
    “好，今天的課程就到這裏，下課。程靜，以後上課專心點。”老師向我投來警示的眼神，收拾教案走出教室。
    安靜的教室頃刻喧鬧起來。像是給冰冷的池塘點燃一把火，汩汩沸騰充滿活力。
    “喂，程靜，”同桌的胖男生敲敲我的胳膊：“從剛才起你就呆呆的，傻了？”
    我看見小胖桌上有一麵圓圓的小鏡子，連忙抓過來。“鏡子借一下！”
    印刻著小熊維尼的小方鏡中，明晃晃倒映出我的身影。娃娃臉，學生頭，的臉上掛著傻傻的表情。這是我？我真的穿越了時空？！
    “喬錚，這道題我不會，你教我好不好？”
    後方座位上傳來熟悉的輕柔嗓音。
    我身體一震，迅速回頭。隻見喬錚的課桌前，端正站著一名拿課本的少女。明豔的臉龐不好意思地微笑，唱歌一般動聽的聲音央求：“喬錚，教我好不好？”
    喬錚放下手中的習題，抬起頭來柔和地看了方怡希一眼，傾斜身體靠過去耐心指點。“這道題看起來複雜，其實方程式很簡單，做法是這樣……”
    他們兩個那樣靠近，不經意轉頭之間，他涼薄的唇擦過她柔軟的麵頰，少女的臉龐迅速染上了胭脂的緋紅色，而少年也是微微一怔，深邃的眼眸裏微微透出無措與羞澀。
    午後的陽光落在他們身上，輕柔迷離的光線構成溫暖晴朗的畫麵。
    他和她，果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而當年的我，卻沉浸在小小的單戀裏，竟然沒有看出這淺顯的事實。我擁有過喬錚，最後還是失去。
    十七年的兜轉，而我的出現，不過隻是為了給他們的愛情故事增添小小的波折。
    明明他們是如此契合、毫無他人插足之地，當年的我，為什麼還要傻傻湊上去，把自己摔得遍體鱗傷，甚至還害死了爸爸。
    人生從來……這一世，我定不會再辜負愛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