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風起花落(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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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我連忙用毛巾遮住身體,對著燕子嚷道:“燕子,你太過分了!”燕子不慍不怒,平靜地走來,把衣服放在衣架上,說:“你再大聲點,有本事你再大聲點!吵醒老馬試試。”我一下子軟了,什麼也說不出來。她笑道:“誰沒見過誰啊!有什麼可害羞的。我不給你拿衣服,你難道想在我家赤身裸體地走來走去嗎?”說完她便走了出去,順手關上了門,留下吃驚的我呆在那裏,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那晚我穿著馬哥的衣服離開了他們家,出了花園小區,沿著年輕的新華大街東行。故鄉的變化還是很大的,特別是這東城區,記得十年前我在這一帶讀高中的時候,除了縣城第二中學像個孤獨的守望者之外,根本沒有什麼像樣的建築。那時候周六下午的課結束之後,我都會和一個叫風溯的好哥們出去散步,這哥們青春年少,卻如同一個老人一樣喜歡散步,但這小子的奇談怪論我特別喜歡。他說高考是國家教育製度中的大事,而對每一個人來說僅是抬腳即過的小門檻,在漫漫人生中,相對於後來的波瀾來說,它根本連波紋都算不上。我那時還不能正確理解“漫漫人生”的意義,所謂的“後來的波瀾”也是懵懂無知的狂想,但高考是迫在眉睫的當務之急,我怎麼能等閑視之?況且還有父母的殷切盼望。我是很不能讚同他的論點的,可是還是觸動了我,風溯已站在省道上,凝望著隨風起伏的燕麥。這個迎風而立的青年的形象永遠地定格在我的記憶裏。我現在的處境不正像他預言的那樣嗎?他還說,女人真正的獨立,是在心理上不依靠男人的獨立,依靠男人的獨立,看起來很強勢,其實是一種變相地出賣色相。其實,什麼“女人”不“女人”,什麼“心理”不“心理”,什麼“變相”不“變相”,我統統都不甚了了,然而這話同樣觸動了我,我第一次深入思考有關“女人”的事。風溯這小子一定早熟,聽說跟一個叫葉緋紅的女同學有關。
十年來,我們一直沒有聯係,以現在的通訊手段,想聯係到他並不是太難的事,隻是每次想起他的時候從沒有動過聯係他的念頭,如此也好。在新華大街兩側的燈紅柳綠間,在穿行的豪華轎車旁的人行道上,在飄揚的柔情似水的流行歌曲裏,我走到了那條很早以前蜿蜒於城東曠野裏的南北向省道。這裏層層林立著新建起的住宅樓,早已成為全城人民目光聚焦的地方。我從這裏轉而向南,步行八百米,在十字路口轉向西,大約二裏的路程就是母校所在地了。地方還是那個地方,但校內校外都已是天翻地覆的變化。物已非,人也不同,月亦異當時。人無論怎麼變,都還是心存夢想的學子,熱血沸騰的青年。我在校園大門前對過的樹下站了一會,門前區域被兩盞高功率的照明燈刷成亮堂堂的一片,有些刺眼。還不到九點,晚自習還沒有結束,隻有稀疏的幾個人從強光下走過。
我的心情好了許多,馬哥並沒有告訴我萌萌的具體情況,我想他是知道的,他既然不說我就沒辦法從他那裏知道更多萌萌的情況,我必須從另一個地方突破。我想到了我的母親,可是我實在不想讓她繼續為我這個不孝子操心了。一隻小昆蟲飛進我的眼裏,火辣辣的疼。天熱了,不好過,昆蟲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等眼睛好了,我決定還是回家一趟。
自省城讀書以來,十年裏我在家的日子很少,和萌萌分手後的一年半裏,我切斷了所有親戚朋友的聯係,隻與母親通過三次電話。第一次,我簡單地告訴她我分手的事,她和我一起沉默了很久,就在我想說“掛了吧”的時候,她平靜地說:“沒事,咱再處。”一個星期之後,我打電話告訴她,我想安靜一段時間,可能不會打電話了,也囑托她不要讓家裏人打給我。她說:“你一切要小心,凡事不要逞強,別忘了家裏人都想著你呢……”她說得很急,很慌,讓我心裏很亂,我搶過她的話頭說:“媽,您放心,我沒事,先掛了。”我真是個畜牲!自己體會過萌萌掛斷我電話的感覺,就聯想不到母親聽到那可怕的“嘟嘟”聲的心情嗎?那以後父母是怎樣一天一天地等待我的回音的呢?那時我不曾想,我太在意自己的感覺了,忽略了太多的東西。直到第一個年頭,他們才收到我的一個簡短的短信,那是我想了許久才決定發的一條短信:“爸媽,我很好,過年了給你們拜年,願家裏都好。”然後我收到了一條兩個字的回複:“好,好。”父母都不會打字,父親曾學過一段時間,這一定是父親發來的,他不願意托別人代發。我仿佛看到了一雙顫抖的手在按著手機鍵盤,放下手機,我跑到臥室裏,用被子蒙住頭,徹徹底底地哭了一次。第二次過年的時候,我終於打通了家裏的電話,和父母都說了幾句話,母親最後問我,我聽得出她一直遲疑著,咽了一口唾沫才說:“你什麼時候回來?”我那時心情已經好多了,正是燕子和我聊得很開心的時候,我又沒能準確理解這話背後的東西。母親的話讓我想起了萌萌,我歎了口氣,說:“過了年,有空我就回去。”電話裏好像傳來極輕微的哭聲,我仔細一聽,母親變得口吃的話音響起:“好——好,那好。來前,說——說一聲。”
我斜頭看了看月亮,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鑽進車裏,撥通了家裏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