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結婚了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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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一年,舊曆的臘月二十二是個好日子,利婚嫁,大吉大利。
2、
劉屯是前天回來的,因為工作特殊,他很少回家,每次回家從來沒有超過七天。這次也不例外,他隻有五天的假,根本無法在家過年,為此他覺得特對不起自己的父母。但是堂弟結婚,他必須回去。當然,這所謂的“必須”是他自己認為的。堂弟是他同一個祖父下的唯一的堂弟,也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他能不回來嗎?況且還有一個堂妹要出嫁,一個同學要結婚。所有的喜事都偏巧擠在了一起。
其實,劉屯還是年輕,有些事還是不懂。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事是“必須”的,“必須”就是在特定環境下的妥協。
劉屯,二十六歲。出生的時候,他爺爺隨手占了一卦,得屯卦,於是有了他的名字。按說,屯卦也是難得的好卦,它的卦詞開口就是“元、亨、利、貞”。在六十四卦中得此評語的卦象伸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可惜,年近“而立”的劉屯一直都沒有“元亨利貞”。二十六歲?連個合適的對象都沒找到,他卻要參加他堂弟的婚禮!
他怎麼敢麵對這一切?然而他還是來了。
這是一重基本成形的院子,在農村裏,它就是一個家。說它是家,是因為它是成為家的第一步,也是先決條件。“誰會把女兒嫁給一個連房子都蓋不起的人?”這是實話,沒有任何人反對。這句話裏的房子其實是指一重院子。
在農村,要蓋起這重院子至少要在十五萬左右。至少!“至少”的意思是不包括裝修費用。完成這些你要是想放鬆一下,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在婚姻這場長征中,這絕對是名副其實的第一步。
劉屯的這重院子隻是“成形”,其主房堂屋是十五年前蓋的,西院牆還沒有壘。五年前的堂屋已經過時了,十五年前的基本就是扔進垃圾筒裏的古董,沒人願意看上一眼。
劉屯讀的是專科學校,上了十六年的學,他有個親弟弟還在讀大學。他工作不到四年,父親是個泥瓦匠。
3、
結婚的頭一天是要祭祖的。帶上鞭炮和紙錢,去墳上告祭先人。結婚是大事,無論那個世界裏的人隻要是同族就該同樂。同時,也是為祖上負責。
那天並不冷,地上的冰已經化了,走過去,沾了一鞋底的泥。風也不大,隻是一個勁地在劉屯的耳邊叫喊。劉屯當然要去,他是這個家的長子長孫,而且所有的告祭都要他來完成。但是,他還沒有結婚。
堂弟劉蒙點起了炮仗,聲音向空曠的野外傳開,起初的清響變成了悶聲。那第一聲響就把劉屯嚇得直打哆嗦。他慌忙低下身子,一隻手緊緊地抓住紙錢,另一隻手哆哆嗦嗦地打著打火機,一連打了三次才勉強把紙點著。他小心翼翼地翻著紙,卻不知從那個縫隙裏鑽出一股風,不偏不倚地把那脆弱的小火苗吹滅了。
“屯哥!你怎麼回事?”劉蒙有點不滿了。
劉屯歉意地回頭一看,說:“有風。”緊接著,他再次把紙點燃。火開始燒得旺了,鞭炮聲還在繼續。劉屯雙膝跪倒,恭恭敬敬地灑了一杯酒,說:“告之先人,後輩子孫劉蒙明天結婚,為家族開枝散葉……”
劉屯終於完成了所有的儀式,站了起來。隻覺得頭上一陣眩暈,腳下一個錯步,身子便向一邊倒去。眼疾手快的劉蒙一把扶住他。
“屯哥!你怎麼了?”劉蒙著急地問。
“沒事。”劉屯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搖了搖頭,回去了。前天晚上,他就是這樣走出自家廚房的。
4、
兒子的到來,讓父母露出久違的從內到外的笑容。劉屯發誓,那種笑絕對是他見過的最美的笑,他為這種笑而感動,也為這種笑而內疚。
高興的時候總是過得很快,晚飯後的談話就略顯沉重。
“爸!過了年,我想辭職換份工作。您知道,我不喜歡這行,一直都想換個工作。”劉屯換工作的決心是很大的,他很希望能得到父母的支持。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遲疑著提出來,可惜他沒有回答清楚父親的一句問話,所以父母一直都沒讚成。
“你想做什麼?”父親還是問出了那個讓劉屯無法回答的問題。
他確實說不出自己想要做什麼,因為他對其他行業的了解都是膚淺的,都是從網上或書本上看到的。他從學校的圖書館、教學樓、宿舍三點一麵中解脫出來,落進了一個更加簡單的組合裏,工廠、宿舍兩點一線。他實在是想知道的事情太多,或許這還能證明他的年輕,年輕人總有些夢想。他還不知道,世界上大多數的人都是在這種平淡無奇中度過一生。他應該明白,自己的命運和初中就退學的堂弟劉蒙一樣,娶媳婦生娃,然後養家糊口。可惜,他讀了一些害人的書,這讓他的心躁動不安。否則,以他的年齡,兒子早該打醬油了。
父親有些激動,點上一支煙。記得很早以前,劉屯姐弟三個都上學那會兒,父親的煙抽得挺凶。舍不得買,都是工地上發的劣質卷煙,一天一包。近些年,父親信了佛,煙就抽得少了。隻是每次劉屯回家談到工作問題,他都會抽。
父親的信仰簡單到隻讀讀《心經》,拜拜佛祖和菩薩,但他的心境似乎真的打開了。他本是個很少說話的人,現在話更少,家中無論多大的事,擺在他的麵前,他都能心平氣和地接受。他的身體也比以前好多了,胖了許多。
母親忍不住了,帶著氣說:“你看看你,多大了!村裏像你這麼大的,孩子都上幼兒園了。你還在胡思亂想,東闖西逛的。你要熬到什麼時候?踏踏實實工作,找個對象才是正經事!你要亂來,萬一工作丟了呢?沒有工作怎麼找對象?現在什麼時候了,自己也不好好想想!真到最後,我領著你們兄弟,連個對象都找不到,那就好看了!”說到最後,母親的嗓音裏都帶著哭腔。
劉屯心裏更加難受。在找對象這方麵,他的確沒有什麼優勢。人長得不好看,家庭條件也差,工作隻是一般般,個人能力屬於有潛質的,根本看不出來。關鍵是他從沒有和女孩交往過,跟女孩子說句話都臉紅。這樣的男人在女孩麵前基本算是報廢了。
然而,劉屯笑了。他說:“媽,您放心。我也就是不想找,隻要想找,好的找不到,還找不到孬的啊?”他一笑著說話,腦門上的皺紋就堆在一起,特顯老。不過,他這句逗樂的話起了作用。
母親的氣消了,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說:“你也老大不小了。不過,太孬了也不行。主要看你們,合適就好。”
“那是肯定的。媽,您兒子再怎麼著,還不至於連個媳婦都討不著。”這話說出來,劉屯是一本正經的,胸有成竹的模樣。
父親的一根煙抽完了,廚房裏彌漫著煙味。劉屯聞不慣,起身要走。父親叫住他,四平八穩地說:“你難得回家一趟,明早讓你李叔帶你去相親。”
劉屯不是不能接受相親,說實在的,他也想通過這種簡單的方式來解決自己的婚姻問題,隻是這次回家他真沒有這個打算。他凝神看著不再說話的父親,迅速答道:“行!”
5、
當劉屯站在一對新人麵前喊出“一拜天地”的時候,他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就是被趕上架的鴨子,無論能不能下蛋,都要裝一把。因為戲已開始,就必須演下去。
村裏的婚禮一般都是由龍大爺來主持的,昨天晚上,他們臨時通知劉屯說,龍大爺的屬相與新娘子犯衝,改由他來主持。推辭不掉,劉屯隻有硬著頭皮上。好在龍大爺連夜搞了個緊急培訓,主要項目他已記熟。夜裏排練的時候,劉屯自我感覺不錯,劉蒙卻一針見血地指出:“屯哥,你還是緊張?”
劉屯分辨說:“我覺得說的可以了。”
“說的沒問題。”劉蒙立在當場,兩隻手攥在一起,放在腹下,說:“屯哥,你看。你這樣子就顯得你緊張了。”
“我那經過這場啊!緊張是一定有的,我盡量控製。”
“能有什麼?都是村裏的人,來的也不會多。”
就這樣練了兩遍,完全是“現炒現賣”。從新娘子下車直到他喊出“一拜天地”,十分鍾裏劉屯都不太清楚自己幹了什麼,全部在潛意識的支配下完成的,好在沒出什麼意外。“拜了天地,新郎新娘地久天長!”劉屯終於平穩了自己的心情,繼續著結婚的儀式。
“謝天謝地!總算完成了。”劉屯的額頭上都冒出了汗,一切順利,這讓他多少有點安慰。新娘已經送入洞房,鬧洞房的當然要鬧,其他忙著的人可以放鬆一下了。劉屯也是這樣想的,然而意外還是在最後關頭出現了。
一個女人進來了,所有人的表情在那一刻定格,所有熱鬧的聲音突然停止。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來的女人。
她穿一件破舊的粉色羽絨服,頭發看上去有剛梳理過的痕跡,還是有點亂。她臉色蒼白,像似久病的樣子;一雙大而圓的眼睛,隻是看人的目光空洞洞的;眉宇間顯出濃的化不開的憂愁。劉屯的心一緊,一股莫名其妙的傷感湧上來。
大家從最初的驚奇中回過神來,表情各異地歎息一聲。不知誰家的孩子喊了一句:“瘋子,她是瘋子!”大人們忙招呼:“蓮子,蓮子來了。”
是的,她是蓮姐,是劉屯遠房叔叔的女兒,也是十裏八村出了名的美人。劉屯記得她有一副好嗓音。二十年前,電力發展還沒完善,到了夏天用電緊張的時候,村子裏常常停電,於是家家都會帶著涼席出來納涼,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劉屯那時還小,最喜歡和其他玩伴躺在涼席上,聽一個他稱呼為“四奶奶”的婦女講故事。有一次,聚的人特別多,大半個村子裏的人聚在了一起。十四五歲的青年男女們開始唱那時流行的歌曲,這算劉屯聽到的第一次清唱露天KTV。那些歌曲他早已不記得,隻有蓮姐的聲音讓他再也忘不了。
蓮姐苦笑一聲,大步流星地趕進堂屋,四處看著。
劉屯迎上去,叫了聲“蓮姐”。
她轉頭盯著劉屯,大而圓的眼睛,目光渙散而空洞,神色迷茫,似在思考些什麼。不久,她試探著問:“是你?你回來了?”
劉屯知道她想起了他,答道:“蓮姐,是我。蒙弟結婚,我得回來。”
“回來好,回來好。”她喃喃地說。
又是一股悲涼的感覺。
蓮姐突然笑了,說:“我弟弟結婚,我是來看看的。”
劉蒙聞訊趕來,隻要他來了,什麼事都能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