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場飄渺的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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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此生再也不得安靜了。
孩子在搖籃裏睡著,粉嫩的小手緊緊攥著,露在小小的被子外麵,時不時晃動著,小眼睛眯著,小嘴唇蠕動著,淺淺的笑像突然浮現在天邊的雲朵一般,飄過他雪白的小臉上。一切的“小”構成最初的形態,最初的形態是為成長而具備的。
我回頭看著熟睡的妻,她大概是累了,竟響起了輕微的鼾聲。女人打鼾,大概是男人們不喜歡的一種習慣,可我卻是靜靜地聽著,用心地聆聽。聽著聽著,淚水便不自覺地落下,滴在妻美麗的臉上。
妻醒了,朦朧的眼裏顯出疲憊的神色,她並沒有注意到那一滴淚,問我:“寫好了?”
我是做工程設計的,又喜歡讀些雜書,所以晚睡是多年來的習慣。妻雖沒讀過書,隻是初中畢業,但是她精通世俗,善於理家,而且寬宏大量,不計較我這些壞毛病。我不善與人交往,自命清高,喜歡獨處,生活也多是應付了事,自從有了妻之後,一切才像個樣子。我看著她睡眼惺忪的樣子,從心裏升起一股暖流,笑著點點頭。
“那趕緊休息吧!老是這樣熬夜,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動身,還是靜靜地欣賞著她躺著的樣子。她似乎覺出什麼,又問我:“怎麼了?”
“沒什麼。老婆,你睡覺的樣子真好看,連鼾聲都那麼好聽!”
妻“噗嗤”一聲,笑了,罵道:“滾!沒個正形!”說著,便翻身往裏靠了靠。
“老婆,跟著我,讓你受苦了。你先歇著吧,我這裏出了問題,想出去走走。”這也是我的一個習慣。
“早點回來。我們娘倆不圖你什麼,沒必要那麼拚命。”
我披上一件外套,走到門口的時候,妻的鼾聲又起。
月已偏西,街上冷冷清清,路燈一個個孤獨地立在那裏,彼此相照,落下斑駁的影子。我在一個連椅上坐下,點起一支煙。不知香兒現在怎麼樣了?
在最後一個晚上,我終於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了。香兒為我端來一杯清茶,我一飲而盡,情動之下,竟抱起她轉了一圈。放下她後,我聽到她粗重的喘息,臉上泛起紅暈,散發出一種熟悉的讓我心動的光彩,隻覺得自己心跳開始加速,卻愣在當場。香兒默默收拾被我弄亂的衣服和頭發,很慢。她的每一個既動或將動的動作都深深地吸引著我的眼睛,我雲裏霧裏地看,雲裏霧裏地想,就是腳下再也邁不動一步。她終於把自己收拾好了,眼裏卻流下淚來,默不作聲,隻到了床邊坐下。她問:“做好了?”
我的腳步終於可以活動了,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說:“嗯。”
“這麼說,你明天就動身離開?”我又“嗯”了一聲。
“你……”她沒有說完,哭出聲來。那根拴住心的繩子緊了又緊,我摸索出一根煙,點上,一股濃烈的煙氣經過我的咽喉,差點沒咳嗽起來。
“小荷清香暗盈袖,漠漠此情誰醒?也有輕寒吹酒冷。對立兩無語,柳動小輕風。長念南城得汝伴,獨賞月夜蓮影。盡是螢火亂花藤。隻恨無此命,辜負風月情。”她一字一字地念誦著,字字都落在我的心裏,字字都像一根釘子。念完了,她撲倒在我懷裏,我慢慢伸手抱住她,越來越緊。她抬頭迎上我的嘴唇,我們第一次接吻。我在劇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之間,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我告訴她,先把電腦關上。她的臉更紅了,嬌喘著勾住我的脖子說,沒事的,就我們倆。我想了想,沒再堅持。
一覺醒來,便是天塌地陷。先是香兒再也找不到了,失魂落魄地回來,我想,她大概知道我是必走之局,兩人不會有什麼結果,便自行離開。愧疚之情越來越深,可又有什麼辦法呢?自己的事還必須要處理,我打開電腦,腦子裏“嗡”一下蒙了,規劃書和圖紙都沒了,原始資料和實地考察得來的資料也沒了。我趕緊扒找那些手寫的資料,也一並沒有了。我頹然坐在椅子上,大白天的,眼前一片漆黑。
香兒,名叫何袖香,我也不知道這個名字是不是真的,起初我沒必要計較,當然也不在意真假。她還有另一個身份,是我認識了兩年的網友,網名叫月夜蓮影。我從來不和網友見麵,也不和她們視頻,這次能夠見到她完全是個意外。
公司要在南城建立遊樂城,便由我帶頭組織一個調查隊,負責實地調查和整體規劃。很明顯,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南城遊樂城的整體規劃,足足花費了我將近一年的時間,從原始資料的分析處理,到實地考察,最後再形成文字和圖紙。為了這份工作,我離開了妻,來到南城,我的住處也是按習慣安排在郊外安靜的小院子裏。不久後,我在這裏認識了一個鄰居,他是本地人,常年在此居住。我不善言談,因此很少交朋友,所以每一個朋友我都很珍惜。況且,這個人談吐不俗,很合我的口味。有一次,我和他喝酒的時候,巧遇了何袖香,至少我認為是巧遇的。朋友介紹說,他們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夥伴,也住在附近。談了幾句,她原來是我網上認識的朋友“月夜蓮影”,我們本來在網上就很聊得來,這次不約而會,自然非常高興,也是難以言說的緣分。我和她聊了以前的事,分毫不差,便信了。於是,我們很快就熟悉起來,她經常到我的小院,幫我做些瑣事,起初還不好意思,後來便習慣了。就這樣,我白天出去工作,回來還能和她聊上幾句,這種日子竟讓我感到說不出的舒暢。
我們的關係越來越好,有時候下班回來,見不到她,我還有點擔心。她在我這裏待的越來越久,後來她給我做晚飯,我便留她一塊吃。飯後,一起出去散步,然後她回家,我回來加班整理一天的工作。這樣相處了兩個月,我知道她還沒有出嫁,一個人在家,父母都去世了,曾和男朋友出去打拚過幾年,分手後就回來了。鄰裏也覺得這女孩子很是可憐。知道這些後,我也開始關心她,時不時買些禮物給她,她每次都很開心,像得到什麼寶貝似的,其實都不值幾個錢。她開心,我看著也開心。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著,妻那時候正懷著孩子,沒時間來看我,倒是經常打電話詢問我這裏的情況和進度,我都如實說了,也讓她安心。有幾次,我也想把何袖香的事告訴她,可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工作進行得很順利,我想過不多久就可以回家了。而且,有何袖香相伴,我工作起來也很順心,沒必要破壞這種氣氛,等我回家一切都結束了。
然而,事情又有了新的變化。那已經是夏天了,離我住的地方不遠處有個池塘,這個時節滿池的蓮花開的正豔。我和何袖香晚飯後散步經過那裏,便逗留了一陣。昨天還不曾見這群荷爭豔的盛景,一天的時間竟開出這麼多,造物主的玄妙聖化的確不是我等凡夫所能預料到了。她很高興,要留下幾張照片,於是又回到家裏把相機拿來。夕陽將沉未沉,滿天紅霞變幻,時聚時散,勾畫出種種聖象。蓮花粉麵帶紅,迎風而嬌,荷葉緩緩而動,碧波時隱時現。的確是好景觀!我給她拍照的時候,才發現她竟是那樣的美麗。幾張照片照下來,各得其妙,真是好看。她說,她從沒有拍過這麼漂亮的照片。越看越喜歡,她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像個小孩子。我說,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她說,你能不能再陪我走走。我無法拒絕,便又往前走去。天色已經暗下來,樹影聳聳,一路走過去,收了一路的風景。當我們返回再次路過那片池塘的時候,已是明月當空,聖潔的白蓮花足可與月光爭輝,在荷葉間,連月光都似乎變的濃稠起來。一轉眼,在草叢裏飄滿了星星點點的螢火蟲,煞是好看!真可謂“疑是繁星落塵間”。我伸手拉住她的手,說:“快看!”她看向我指的地方,驚訝地張開了嘴,隨後便跳了起來,大聲說:“哇!太美了。”我做了個禁聲的動作,說:“別驚動了這些繁星,不然它們又會逃到天上了。”她很乖,不再說話,卻緊緊地抱住我,我也伸手攔住她。
過了池塘,她在前,我在後,默默走著,誰也不說話。我突然生出一絲傷感,暗暗寫出一首不成調的小詞,誦讀道:“小荷清香暗盈袖,漠漠此情誰醒?也有輕寒吹酒冷。對立兩無語,柳動小輕風。長念南城得汝伴,獨賞月夜蓮影。盡是螢火亂花藤。隻恨無此命,辜負風月情。”說完後,我就後悔了,然而我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接下來,我們的關係變得相當微妙,不過一直相安無事。直到最後的事情發生。我知道,我完了,徹底完了。我沒有任何證據,就是有證據我也不想告她。我在院子裏待了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也沒有按計劃回去。同事打電話過來問我,我把回去的時間推遲了一天。
第二天清早,我準備好所有的東西,回去了。我決定了,我要獨自麵對。然後,我在水深火熱中過了一個月,都不知道這個月是怎麼過來的。塵埃落定之後,我發現我一無所有了,工作丟了,泄露機密的事傳遍了業界,在這一行我是無法立足了。能保住身體不致落入牢籠,我已是感謝上蒼的眷顧。回到家裏,我把我的情況告訴了妻,當然何袖香的事再也不能說了。妻什麼也沒說,照常做飯。那一晚,妻一直什麼都沒有說,冷清的有點怕人。
我頹廢了一段時間,妻開始做起了小買賣,我則在家看孩子。兩個月後,看孩子之餘我做起了在網上敲字的營生。妻既不說支持,也不表示反對。隨著時間的推移,妻的臉色比剛出事那會兒好多了。我們的生活變得拮據,日常開支都是算了又算,我做不來這些事,都是妻一手操辦。
一天,妻回來的時候很開心,買了許多不常買的東西,做了一桌好飯,說要犒勞我。我不明所以。她笑著說:“你寫的東西還真能掙到錢。”我說:“我投了幾篇,還沒有信呢?”妻說:“不用等了。我今天接到電話,說你的什麼錢打過來了,二十萬。我都查了,不錯!”我吃了一驚,說:“什麼?多少?”妻笑著說:“二十萬啊。你也沒想到?我也不相信啊,可這都是真的。”看得出來,妻真是開心,從出事到現在她從沒有這樣開心過。“比之前還好,還能幫著帶孩子,掙得也多。”我當然很清楚,這絕對不是稿費,誰會給我打來這麼多錢呢?我腦子裏立馬想起了何袖香。我問妻,那號碼還留著了嗎?妻回答說,沒有顯示。我知道,必定是她了。
煙燃燒到指間,我彈出去,站起來,長長吐出一口氣。她是不會再見我了。這樣也好,這不是最好的結局嗎?往事飄渺,風月飄渺,都埋葬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