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和琹嵐對坐在小花園裏，各自對麵放了一杯茶。我的精神潰散，盯著杯中的茶葉沉浮。琹嵐從剛才開始就看著我，仿佛我臉上長了痔瘡。
    “尋兒。”終於要說事了麼，我繼續裝作發呆。
    “尋兒。”不理。
    “哎……”他歎了口氣，我用眼角餘光看見他從桌子底下拿出一樣東西。霎時，我給了他一個正眼，準確的說是給了那東西一個正眼。
    琹嵐把那東西打開放在桌上，杏黃的緞麵，同色係的浮紋暗花。無暇的玉骨，都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晃眼的光芒。但真正刺傷我的，卻是上麵墨黑的字：生願化蝶雙飛起。
    我拿起扇子，手卻在不停地抖。
    “我在你換下來的衣服裏找到的。”
    “為什麼現在才給我？”
    “我認為不是很重要，所以一直拖到現在。”
    “我的東西，你有什麼資格說不重要？！”我一掌拍在桌子上，杯子裏的茶水順勢都濺了出來，流向桌邊。
    琹嵐愣愣地看著我，薄唇抿成了一條線。
    “這對你……很重要，對麼？”
    我覺得我這幾天是鹽吃多了，連血液都變鹹，血液湧到心髒處，所以醃得我心疼。
    伸出手指向琹嵐：“筆。”
    琹嵐看了看我的手，對一旁的下人道：“拿筆和墨。”
    “是。”小廝答應道，很迅速地拿來了筆和墨。琹嵐接過遞給我，我拿過後放在桌子上，並一手把礙事的茶杯掃在了地上，破碎的茶杯混合著溫熱的茶水濺得到處都是。自從來了這裏，我先前穿的衣服早就被換了下來並且不知所蹤，我過後穿的衣服都是琹嵐準備的，衣料上好。
    反正不是我的東西，何必憐惜。我扯著袖子搽去桌上殘留的茶水，然後直接端起琹嵐的茶倒進墨盤，磨好墨，持筆蘸墨。可是當麵對精致的扇麵時，我卻怎麼也下不了筆。抬頭，卻發現琹嵐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我莫名的舉動盡收他的眼底。
    低頭，雋麗的字體就映於眼前。常人道字如其人，但是也有例外，比如肖亦音，他寫的字遠不及他華麗的外表，一筆一劃都太過工整，反倒失了真實。
    提筆，我輕輕地在扇麵上落筆，每一筆都寫得刻意，像是初學者在臨摹，不同的是寫下的都是出自我的手，我的心。
    放下筆，我細細觀看扇麵上的詩詞，對仗不是很工整，要從小不學無術的我挖出積存不多的墨水，那是在為難我，但是，如果是為了那個人，為不為難卻早已不在考慮之中。
    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的字體，能代表兩個人同樣的心情麼？我不知道。那時肖亦音的心裏想的是什麼，我完全不知道。他當時懷揣的感情，就算是現在的我也不敢去揣摩。
    琹嵐伸過手，從我麵前把玉骨扇拿走。他的視線掃過扇麵一遍又一遍，像讀閱經典一般，一次又一次。
    “生願化蝶雙飛起，死亦同穴不孤墳。”他輕聲念道：“這就是尋兒的所思所想麼？”
    我不答，眼睛腫痛得厲害。
    “尋兒，你可曾喜歡過他？”
    我仰頭望天：“忘了。”喜不喜歡根本不重要，活人對死人說上一萬遍我愛你，死人也不會有所表示。埋墳立碑的意義是為了安慰活人而不是祭奠死人，但又有多少人能夠做到不思不念？當後悔和思念同時瘋狂撲向我時，我可以很明確地說，我忘不了，我做不到，我後悔了。
    “你可曾有過一刻把心放於他身上過？”
    咬唇，嘴唇上的刺痛感卻不能緩解此時悲哀的心情。琹嵐放下玉骨扇，走到我麵前抱住我，緊緊地。
    “有麼？”
    我閉著眼靠在他肩上，希望獲得一時安寧。
    ……有麼。
    眼淚最終還是湧出眼眶，沾濕了琹嵐的衣服。好像從來到這裏開始，我就已經失去作為男子漢的勇猛，取而代之是堪比戲子的眼淚，說哭就哭，根本不需要前戲。
    “……有。”
    這一時，萬物皆失聲色。琹嵐的臉頰磨上了我的耳鬢，動作是那麼溫柔。
    “我就知道。”
    我很想端出架子推開他，卻發現我竟然做不到，琹嵐給我的感覺太過熟悉，不知不覺，我已沉淪。
    不由自主環上了他的背。他動作一滯，過後反而摟得更緊。
    我說：“你很像他，真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