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多情隻有春庭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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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爹爹告訴我,那個男子是來自齊國的商人,來此地做生意,在雲城惹了些麻煩,特地尋他幫忙。從前爹爹受過他的恩情,這個忙是不得不幫的。
饒是我再不過問時事,也知曉齊國與趙國曆代不和,常有征戰。這個齊國人,通身的氣度是尋常人難有的,隻是性格,不想妄加評判啊,妄加評判。
春狩越來越近,我滿心滿腦想的都是合婚貼的事,也就漸漸把那個奇怪的男子扔到了腦後。
合婚貼倒不是什麼麻煩事兒,隻要當著雙方族裏的長輩,合對八字生辰,再交換信物,就算是定下了婚約。
錦娘來府上找我時,我正在挑選明日的信物。哥哥送來了好多玉玨,玉佩,件件都是無比精致,珍貴罕見。
我拿起一枚赤金嵌翡翠滴珠玉佩,問錦娘好不好看,錦娘笑著搖搖頭,說:“何必那麼麻煩,我看你脖子上掛著的白玉虎就很別致。”
聞言我拽出脖子上的掛飾,奇道:“這玉虎我從不示於人前的,你從何得知啊?”此話一出,她忍俊不禁:“上次給你換嫁衣的時候不是摘下來了嗎,你這記性。”
我想起來了,撫著這塊玉虎,隻說到:“還是換別的吧,玉虎是爹爹給我的,叫我萬萬不可離身。”錦娘在幫我細細挑著信物,低著頭,說:“我也沒別的意思,隻是貼身的物什,也會更貼心……”
她拾起一件小巧的玉如意,隻有手掌大小,碧玉流轉,是上品。
頓了頓,錦娘又說道:“七皇子貴為天胄,好東西見過不少,真正在意的是你的心意啊。”說完,她但笑不語,伸出手將如意遞給我。
我接過玉如意,仔細端詳了,錦娘的眼光是極好的。可想到錦娘的話,就覺得不甚滿意了,心裏微有些動搖。
送錦娘出府,突然想起娘親說,嫁衣可以用錦娘做的,但鴛鴦枕必須得自己繡。我苦惱,入畫現在把娘的話當作懿旨,天天盯著我。沒辦法,隻好帶上那小管家婆,順路和錦娘去錦繡閣扯些亮堂的布匹回來自己做咯。
剛踏入錦繡閣,掌針繡夢告訴她,華萱來了這裏。
錦娘用眼神詢問我是否要避避,我搖搖頭,該來的躲不掉,況且是明侑悔婚在先,我該有容人的氣度。若是打著照麵了,也理應問候一下。
走進大堂,我遣入畫去買幾尺大紅蝠紋錦緞,自己去一旁看繡夢她們做針線活,順便討教下鴛鴦枕的繡法。
才看了一會兒,突然聽見入畫與一個穿著青色衣裙的姑娘起了爭執。入畫雖平日裏愛與我玩笑,但卻是十分守禮的。我忙起身過去,入畫和那位姑娘正一人拽著那大紅蝠紋錦緞的一邊,用力地扯,好好的錦緞被她們弄成一團糟。
我正待開口製止,卻聽見一個沉靜而不失威嚴的女聲先我一步:“倚翠,鬆手。”
原本兩人力道相當,又都盡了全力,一塊布被拉得繃緊,那方忽然一鬆手,入畫收不住力道,往後狠狠一摔,錦緞直接甩到了臉上,疼得她一張臉都皺了起來。
我向來護短,入畫又是從小就跟著我的,怎見得她受委屈。
當下去扶了她起來,我按捺住怒氣,盡量有禮地問那位叫倚翠的姑娘:“不知我的侍女為何會惹到姑娘?”
看她穿著也是個侍女,自然不敢回我的話,隻是怯怯得看著她的主子,方才的潑辣勁兒早已無影無蹤。我不知該說她城府深,還是說她主子禦下有方呢?
抬眼去看剛才的罪魁禍首,竟是生得極美的。
柳葉眉下一雙丹鳳眼,眼角微向上翹,不喜還嗔,不怒自威。挺翹的鼻梁,菱花唇,身穿藕荷色羅裙,外罩明紅色沙襯,映得整個人雍容華貴,燁燁生輝。
見我打量她,那女子輕蔑一笑,眼神將我從頭掃到腳,也不開口。
我沒料到她對我有如此大的敵意,心裏猜測著,斟酌著開口:“若是我的侍女哪裏得罪了小姐,我回去後自然會管教她,還望小姐海涵。”言下之意是打狗也要看主人,莫要欺負了我的人去。
卻見她漫不經心說道:“都說朱家小女兒聰明絕頂,驚才絕豔,我道是如何呢,”她瞥我一眼,繼續說:“連下人都管不好,果真是盛名之下,難符其實啊。”
我驚訝,她知道我的身份,又來者不善,恐怕就是丞相府的那位了。這情景不好發作,便忍了下來。
那侍女見主子如此,也猖狂起來了,狠狠瞪了入畫一眼,說:“賤蹄子,大的搶人家夫君,小的搶人家布匹。”
周圍看熱鬧的人沸騰了,議論紛紛。
我心裏怒火中燒,上前給了她一巴掌,又轉身屈膝給華萱行了禮,笑著說:“妹妹逾越了。”
那丫鬟捂著臉,縮在她身後,低聲哭泣。當下華萱麵色不愈,我迎著她的眼神,也不說話,但臉上卻是一副“打都打了,你能拿我怎麼樣”的神色,把她氣得不行。
入畫站在我身後,叉著腰,像極了護雛的老母雞,早知道今天就叫她穿那件黃色的裙衫,那就更像了。
華萱瞅著我們倆,說:“我的丫鬟還輪不到你來管。”我回道:“這是當然。”你不管你的丫鬟,卻有閑情雅致整我的丫鬟,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她怒極反笑,拿手絹掩了掩唇角,譏誚道:“朱娋,你得意什麼?還沒到最後呢。”
我聽不出她的話中話,本也不想與她多做糾纏,卻還是忍不住反駁道:“自然是得意婚事將近,錦繡良緣。”
我們倆之間的氛圍越來越沉重,幾乎能感到無形的交鋒。
人群中有人發出幾句唏噓聲,多半是看熱鬧的。我內心一陣無語,恐怕,這件事馬上就要成為雲城大街小巷的飯後談資了吧。也不知道他們要怎麼編排,我是可憐的正角兒還是搶人相公的醜角兒呢?
這時,錦娘過來了,偷偷捏捏我的手背,叫我不可生事。我從神遊中醒轉過來,華萱還是一瞬不瞬地望著我。無所謂地歪歪頭,我心裏腹誹,有本事你來咬我啊,於是帶著入畫便往一旁去了。
隻聽得錦娘對華萱說:“華小姐,實在對不住,您要的錦緞我再叫人拿給你。”
見是錦娘,華萱不再言語,卻也不曾給她麵子。隻見她高傲地抬起下巴,一甩袖,盛勢淩人:“把這裏所有的紅色錦緞全給我包上!”馬上就有華府的小廝過來打包,一時間,大堂裏是亂成一團。
我笑笑,這般霸道、半點不能容人的女子,我才不跟她一般見識。不過,她倒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這下巴倒是揚得不錯,不高不低,不偏不倚,高一分則鼻孔朝天,太過勢利,低一分則氣勢不足,裝腔作勢。想我從前,還假模假樣地在李闥麵前揚下巴,估計頂多就是隻炸毛的小貓吧。
小廝們麻利兒地辦事,卻擾了其他人的興致。大家雖有怨憤,卻都畏懼華丞相的權勢,不敢出聲,隻站在旁邊或冷眼相對,或低聲切切,整個大堂裏安靜地似乎隻剩下扯布匹的聲音。
人群裏一個穿魏紫色色裙裳的女孩子突然開口,語氣中有一絲不屑和鄙夷:“又不是她成親,要那麼多紅色錦緞做什麼,平白是浪費了的。”這聲音本不大,偏就她站得離華萱近,叫她聽見了,死死地看著那位官家小姐。
那個官家小姐倒很有一副清骨,麵對華萱,絲毫不畏懼,抬著頭看著她。
我上前,擋在她倆之間,對華萱說道:“錦緞讓給你便是了,何必牽連了無辜人。”
她緊緊地抿著嘴唇,手上的錦帕已經被捏地不成樣子,可見她的火氣的確很大。
緩緩地,她走到我跟前,與我挨得極近,語氣低沉壓抑,說:“咱們走著瞧。”然後帶著一群小廝丫鬟,扛著錦繡閣裏所有的紅錦,浩浩蕩蕩地走了。
這人一走,錦繡閣裏又恢複了原樣。我回頭,向那位姑娘道謝,不管她是為我還是為了其它,總歸是給我出了口氣。
見我道謝,她倒不好意思起來了,略有些拘謹的樣子很是可愛。她說:“沒什麼,我就是見不慣她官大一級壓死人的模樣,看著就討厭。”
我沒料到她如此直率,忍不住笑了,她毫不介意,真摯地對我說:“沈雲曦。”我點點頭,回道:“朱娋。”兩人相視一笑。
沈姑娘是禦史大夫沈康之女,為人很是坦率,脾性又很好。認識了這麼個可人兒,先前因華萱鬧得不快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不由得更是喜歡她,欲將她引為知己。
錦娘打發走了眾人,過來尋我,見到沈姑娘也在,複行了一禮。沈姑娘扶起她,笑意盈盈,“我最煩這些禮節了,錦娘,我敬你手藝精湛,早早就有結識之意了。”
錦娘沒料到她如此說,很有些受寵若驚,回道:“沈小姐若不嫌棄,可以經常來這裏坐坐。”沈姑娘歡喜極了,連連答應,這才出了錦繡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