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順著梯子爬到屋頂的時候，月已中天。莊子裏一片寂靜，估計大多已入睡。這麼安靜的夜晚，一如三年前，那個毀了我一生的夜晚……
    三年前，我是雲城朱家小女朱娋，我爹是趙國馳騁沙場的威武大將軍朱刑天，娘親是當朝禦大夫的嫡女何霜蘭，還有一個比我大四歲的兄長，當朝武狀元朱玨。
    那時候的將軍府，繁花似錦，車水馬龍，賓客往來不斷，大有與皇親氏族平分秋色之勢。而我爹生性耿直忠厚，不善言辭，得罪了太多的人。當然，彼時我隻是一個養在深閨裏的將軍千金。
    全雲城的人都知道朱娋是朱家的無價之寶。朱家大公子為了給小妹求一卷畫聖的分花拂柳圖，追著畫聖從雲城到江都，直逼地從不私與人作畫的畫聖蘇夢枕破了規矩……朱家大公子尋遍雲城，也隻為替小妹買一支配鵝黃羅裙的釵……他護著朱娋，如珍似寶。
    想到我那哥哥，當真叫我腦袋疼，每每被爹爹罰了，就會躲在我身後，央我為他求情。朱家兒子要餓著養，朱家女兒要寵著養，這是我爹爹十幾年來一直奉行的原則。那時，整個將軍府都被他的嚎嚎叫喚和爹爹的嚴厲苛責聲環繞著，娘親又心疼又無奈，最後隻好在一旁教我讀詩詞。
    我和哥哥一起上的學堂，他對這些文人的東西絲毫不感興趣，隻說：“大丈夫應當像爹爹那樣，隻會作一些無病呻吟的詩，跟娘們似的。”這話把夫子氣個半死，轉個身就把這話告知了爹爹，爹爹聽到以後，隻緩緩地摸著下巴上的胡須，然後偏過頭頗帶埋怨得對身邊的母親說：“我當初說要給小子取個威武的名字，你偏不肯，看他的名字，多娘氣！”這事我後來聽娘親身邊的翠彤說，夫子被氣得直哆嗦，白胡須一顫一顫的，口裏不停得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必有其子啊……”而我的爹爹，還真誠地要設宴款待他。從這裏看來，我時而的乖張驕縱，是承了爹爹的。
    這一切的美好寧靜，是從我遇見趙明侑後漸漸被破壞了……
    捧著酒壺就著月色自斟自飲，這桃花釀入口甘醇，略清冽，後勁卻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安靜的庭院裏突然響起腳步聲，我探頭去看，又是該死的陸景岄。是的，他叫陸景岄，雖然我一直喊他禽獸，私底下。
    我一腳將靠在簷上的梯子踢了下去，他穩穩得躲過，又借著力幾個輕躍，坐在了我身旁。陰魂不散。我照舊飲我的酒，隻當他不存在。好像過了好久，久到我的頭暈乎乎的，看著他也好像有好幾個重影似的。
    他望著我，仿佛要看到我的骨子裏：“你喝醉了。”
    我嗬嗬的笑著，“醉了好，也許一覺醒來，我還是朱娋，我的爹娘還好端端地陪著我，我的哥哥也沒有葬身火海。”
    他沒說話，將視線投向了茫茫的夜色，眉頭深鎖。
    酒意上頭，我一字一字地說：“你知道嗎，我一點都不想當連翹，一丁點兒都不想，那個一無所有的連翹，一無所有。”
    他的眼裏似乎有淡淡的哀傷和幾絲別樣的情緒，我看不清，眼睛裏好像起了霧。我仰著頭，倔強驕傲得還是將軍千金，因為爹爹說，朱家的兒女要有骨氣，就是刀架到了脖子上，也要驕傲地活著，以朱家人的驕傲活著。
    而後聽見他開口，似乎還有點猶豫：“趙明侑和華丞相的嫡女交換了婚帖，來年四月完婚。”
    我抬頭將最後一口酒喝盡，恨意湧了上來，到最後卻隻是笑了出來：“你不用拿計逼我，我說會去，就一定去。”
    他盯著我的眼睛，露出平日裏難得的肅穆，說：“為趙明侑去的，還是為我？”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滿不在乎：“有區別嗎？原本是為你，現在，我更要去那看看，看看他們寫滿謊言和背叛的麵孔，看看他們踩在朱家頭上得來的榮華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