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吃完，外婆竟然真的去準備竹立香和鞭炮提在手上。
    王可真有些驚訝，看著外婆：“還真去啊？！”
    “不去能麼樣？隻有拜菩薩，才不會做惡夢，而且，菩薩還會保佑你讀書向上，走吧。”外婆已經提著袋子先走了。
    王可喬拉了拉王可真的胳膊，“姐，我也要去。”
    王可真回頭瞪她：“去哪兒都少不了你，不趕路會死啊！”
    王可喬皺了皺眉，放了手，“不去就不去，罵人做什麼？了不起，我還懶得去呢，個破廟裏有什麼好玩的。”說完甩手就出去了。
    王可真懶得理她，隻跟著外婆出去。
    宥溪灣是坐落在一個山腰上的，是一個小村莊，整個村的分布呈階梯狀，而村裏唯一的一座廟，就在王可真家的上一層階梯上，也就是說，要往山上走。
    王可真跟在外婆後麵，邊走邊問：“婆啊，小孩子可以去廟裏嗎？”
    外婆上了年紀，背著手慢慢往山上踱，好像並不著急。
    “肯定要你去，隻是不能用手到處亂摸，聽見沒有。”
    “哦，”王可真點點頭，又問，“五婆是不是已經去廟裏住著了啊？”
    外婆道，“嗯，五公一走，兒女就都散了，也不管她，她不去廟裏吃什麼。”
    王可真不懂，“為什麼梅姨不養她？”
    外婆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你梅姨也是死了男人，自己都顧不過來了，哪裏顧得上五婆，唉，都是命，得認。”
    王可真不太同意，“又不是要天天養著，一個月多少能拿一點兒補貼補貼五婆，就可以了啊，五婆一個老人，又吃不了多少。”
    “小孩子管那麼多別人家的事幹什麼，又與你不相幹，再說了，你現在是這麼想，等長大翅膀硬了能飛了，哪裏還會想到爹娘老子，更何況是我跟你外公了，那時候你能記著給顆糖我們吃，我們就很高興了。”外婆歎了口氣，走的有些氣喘，又接著道：“還不知道我活不活得到那一天，養你們這些孩子，落不上多少好哇。”
    外婆有點不講道理，王可真撇了撇嘴，沒再問下去了，心裏怎麼也是不同意外婆的話的，自己以後肯定是個很孝順的人，得記著給外公外婆多買些糖吃。
    “糖肯定是能吃到的啊，外公外婆健健康康的，能長命百歲呢！”王可真笑嘻嘻道。
    外婆笑起來，臉上的皺紋愈加深邃，“嗬嗬，能長命百歲就好咯，哪個能長命百歲，人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沒多少區別。”
    外婆又說這種話，王可真連忙打住，看著前麵興奮的道：“婆啊，快看，今天廟裏好多人勒！”
    隻見前方的空地上，坐落著一棟連三的土房，地基有些高，門口架著台階，人來人往的，竟是十分熱鬧。
    前麵是塊平地，外婆停下來，雙手撐著膝蓋狠狠喘了幾口，才開口道：“都是來求菩薩辦事的，看來今天是個好日子。”
    王可真一手接過外婆手上的袋子，一手扶著外婆的胳膊，慢慢往廟門口走。
    剛走到門口，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從門裏出來，頭上戴著青色包頭的圓帽，身上也是一身青白色的長褂，竟是個女尼姑，看到王可真她外婆，忙上前拉著外婆的手，笑的親切：“婆又來了啊，這麼大年紀，身體還好唄？”
    竟然認識？王可真看了看那個女人，確定自己在村裏沒見過。
    外婆也撫著她的手，溫和的笑了笑：“唉，人老了，走不動了，累的沒法說，看你這生意還好啊。”
    “就是這個樣子啊，每天，托你老的福，有口飯吃，來，別站著了，快進去吧！”說著就主動扶著王可真外婆進門去了。
    見人家沒問道自己，王可真不以為然，也隨後進去了。
    大堂的正上方供著三尊菩薩，中間是座觀音手托玉淨瓶，左手邊是托塔天王手托寶塔，右手邊是個特征不太明顯的彌勒佛，三尊佛像都是石灰做的，日久天長，風吹日照的，很多已經脫了漆，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三座沒什麼相幹係的佛像，在本來就不太寬敞的大堂裏，顯得很是逼仄擁擠。
    此時的大堂裏，已經有些人滿為患了。佛像前，已經跪了三個人，一邊磕頭，一邊扔卦，嘴裏念念叨叨的，也不知在說什麼，旁邊還坐著幾個人，像是在等，好幾個都是本村的，另外一兩個人不認識，估計是從嶺子上下來的香客。
    跟幾個熟人打了招呼，女尼姑扶著王可真外婆去一旁的長木椅上坐了，笑著道：“你老先在這兒坐著休息一下，等這些人好了就行了，我先去忙了啊。”
    外婆手扶著腰坐下，四看看了看，揮揮手道：“行行，你有事先去忙。”
    女尼姑笑了笑就進到大堂的一個側門裏去了。
    王可真直到她消失在側門門口，才回過頭，“婆啊，她是誰啊，怎麼以前沒見過？”
    外婆靠在長椅上，捶了捶腰：“你要認識她做麼事，又不是天天來廟裏，那是新來的，沒多久。”
    “我說怎麼說話客客氣氣的，好奇怪，不像是本地人呢。”
    外婆似乎是真的累了，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沒說話。
    耳朵裏不斷傳來敲木魚的聲音，混著大堂裏繚繞盤旋的煙霧，王可真覺得有點不真實起來，像又是做夢似的，心裏有點慌，剛準備搖醒外婆，卻聽到身後的一個聲音想起：“四娘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
    王可真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五婆。
    “五婆。”王可真輕輕叫了聲。
    眼前的人已經瘦了很多，本來就比王可真還矮幾分的個子，現在看起來，似是在五公死後，被生活生生壓彎了脊背似的，顯著更矮了一些。
    外婆睜開眼，坐正了身子，笑道：“是啊，可真說最近總是做惡夢，夢到五公，怕是被東西魘住了，帶她來拜下菩薩，去去黴氣。”
    五婆看向王可真，勉強露出一點笑意：“五公生前也是疼你們這些孩子，才托夢給你的，不會有什麼事的。”
    王可真訥訥的看了看五婆，又看了看自己的外婆，不知道要說什麼。
    外婆接口道：“孩子嘛，都膽子小，被嚇到了不好，就過來看看，你這兒還好吧？”
    五婆閃了幾下眼睛，扭捏了下勉強道：“我有什麼不好的，好不好都是一樣的，好死不如賴活，就這個樣兒唄。”
    外婆歎了口氣，“也是，現在也不用再年年月月的照顧病人，應該是輕鬆些，一個人在廟裏，別的不說，混口飯吃還是過得去。”
    “唉，還能麼樣？隻有這個八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得過且過了。”
    轉而又道：“我在裏麵灶台燒火，你要不要進去坐坐。”
    外婆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燒完香就走，家裏事還有很多呢。”
    五婆看了一眼外婆，又轉開了眼道：“那行把，你們兩個在這兒等，我先進去燒火了。”
    說完也進了那個側門。
    王可真疑惑的看著自己的外婆，“婆啊，五公死了，五婆怎麼看著一點都不難過啊？”
    外婆聲音淡淡的：“還能麼樣，又不能跟著去，隻能認命了，五公死了，她現在一個人，日子過得還快活些。”
    這話說的，王可真覺得有些殘忍了些，卻又說不出什麼來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