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岸堯說他餓了，要去吃飯，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晚上睡覺前還是需要吃晚飯的。
    我跟著他向他的寢宮集福宮走去，越想越覺得我的前途十分渺茫——這樣一個絕佳的“眼線位置”，程且斟怎麼可能輕易地將它交給一個不屬於他的人？
    若是不能時時刻刻跟在程岸堯的身邊，我的結果隻能是無聲無息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在這個美麗的世界上。
    想到這裏我就有點想哭，開始後悔之前沒有多吃點好吃的，多玩點好玩的，後悔之前沒有實踐自己踏遍名山大川的夢想，後悔出來之前沒有跟哥哥道一聲再見，叮囑他要保重自己……
    我越想越傷心，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我吸了吸鼻子，胡亂抹了一把淚。
    前麵程岸堯突然停了下來，回頭看我，微微挑眉，“怎麼，不願意跟著朕？”
    “願意，當然願意，太願意了！”我拖著哭腔，誠摯無比地說道——兩害相權取其輕，我還不想死。
    “嗯，不錯不錯。”他滿意地點點頭。
    我站在程岸堯的身後，看著眼前的食物們想：皇帝的禦膳必然都是玉盤配珍饈的盛宴，無論這個皇帝手中有權還是沒權，無論他是不是經常被大臣們欺負，在吃上一般還是不會差的。
    以上的話總結為一句就是：這些東西看起來好好吃；再精煉點兒就是：我餓了。
    我正胡思亂想著，忽然看到程岸堯指著一個盤子，示意我把它端給他。我以為他是喜歡那樣菜，就連忙殷勤地給他遞了過去，卻不料他接過盤子，竟一揚手將盤子連菜一起扔到了身後的地上。
    後麵侍候的宮女頓時跪了一地，“皇上請息怒。”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這是怎麼了，正在猶豫我要不要跟著一起跪，卻見他麵無表情地又指了指另一個盤子，還要我端給他。
    我動作僵硬地遞給他，他一接過來就又直接摔到了地上，目光在桌上掃了兩下後，又指了指第三個盤子。
    第三個盤子落地後，他的臉上終於爆出怒色來，拍著桌子喝道：“今天不能吃的菜怎麼這麼多！”
    宮女們頭埋得更低，“皇上請息怒。”
    這兩句“皇上請息怒”就像是打著拍子念出來的，字與字之間間隔幾乎相同，聲音平靜，毫無起伏——我想這些宮女中大概沒有幾個是真正害怕他這個皇帝發怒的。
    我忽然覺得有些同情他。
    所以當他的手指指向第四個盤子時，我善心大發，端起盤子後沒有遞給他，而是直接替他摔到了地上，以示我是支持他的。
    誰知當我懷著激動的心情望向他，想要接收他感動的目光時，卻見他臉色陰沉地看著我，“朕喜歡那個菜，想拿到麵前吃。”
    我抽了抽嘴角，“嘿嘿嗬嗬……”
    晚飯過後，我跟著程岸堯看了一場規模宏大的歌舞表演。
    容貌姣好、風姿綽約的舞女們個個衣著絢麗，濃妝豔抹，扭動著纖細的腰肢，跳出華美的舞蹈來。絲竹奏樂，仿若天籟。
    盡管我沒什麼心情，但看著這樣一場歌舞，還是不由自主地有些沉浸其中。
    我轉頭去看程岸堯，見他歪歪斜斜地倚在軟榻上，麵帶沉醉的微笑，手中把玩著一個玉盞，不時啜一口酒。
    看他那副陶醉的模樣，我突然有點懷疑他到底是在裝沉迷還是真沉迷。
    不過這幾個時辰下來，我倒覺得他這樣活著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那五個人勢力差不多，誰也不敢公開篡位，誰也不敢出手將他趕下皇位，他們把朝堂搞個天翻地覆也跟他無關，他天天吃喝玩樂的多自在啊。
    雖然我不得不承認，這種情況不可能長久，他其實無時無刻不處在危險當中。無論誰對這局勢有了絕對的控製力，誰都不會留著他。
    歌舞過後，程岸堯以醉成爛泥的姿態一步三晃地進了集福宮最後一進的宮殿，卻還“保留了最後一分清醒”沒忘了把我也帶進去。
    最後一進宮殿的大門一關，他軟綿綿地彎著走路的腿一下子就捋直了，徑直走進他的住處，在桌邊坐下，自己倒一杯茶，抬眼看我，“你還沒告訴我，你們老大是誰？”
    此時此刻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看他那放鬆的樣子，估計也不會有人來偷聽，所以我已可以料到他該問這個問題了。
    我很平靜，“我不會說的。”
    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那我留你做什麼。”話音未落，他猛然抬手，將手中的茶盞蓋子向我拋來。
    我的心劇烈地抖了一下，連忙側身躲過，還沒來得及站穩，忽見眼前人影一閃，他已站在我的麵前，以手為刃向我劈來。
    我冷汗涔涔地接招，不敢跟他打，卻又不得不跟他打。
    不打是死，打了還能晚點死。
    我們打了很久，弄出很大的響動，可他卻一點也不在乎，事實上外麵的人也沒有任何反應，我的心越來越沉下去。
    這一場打鬥起碼進一步地證明了兩件事，一是集福宮的最後一進應該還是被他控製著的，二是他的武功確實比我高那麼一點兒。
    在我招架不住了的時候，他的一隻手飛快地扣在了我的脖頸上，將我按在牆邊。
    那一刹我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但我隨即感覺到他的手並沒有用太大力氣，就不由地使勁鬆了一口氣。
    我鬆了一口氣後還是心有餘悸，再加上剛才耗費了太大的體力，此時說話便很有些喘，“你不用費心費力地問了，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說的。”
    我這樣說是因為我以為他這是要逼供。話是那麼說出來了，但其實當時我的腦子正在飛快地轉，想著若是被用刑，我應該編一個怎麼樣的謊話才能蒙過他。
    沒想到他根本沒再問上一個問題，而是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剛才，你後悔了麼？”
    “後悔什麼？”我皺眉問道。
    “後悔前幾天在酒樓裏對不認識的人說這麼重大的秘密。”他說道。
    我怔了一下，這才記起，他扣住我脖頸的那一瞬間，我從今天見到他時便已產生的責備自己嘴不夠嚴的念頭格外強烈。
    我結結巴巴地說：“我覺得你肯定不敢殺我，沒想到……”
    沒想到你原來是隻披著羊皮的狼。
    我沒說。
    他說道：“我要告訴你，永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就算我真的因為要依賴你們老大而不敢觸怒他，也可以用別的方法讓你永遠消失，卻不讓他知道是我做的。”
    我悚然一驚，不由地望向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卻隻看到一片極深沉的寧靜，沒有什麼寒意。
    我的心卻一點兒也沒有因此而放鬆，剛才他用茶盞蓋子扔我準備跟我動手的那一刹那，臉上同樣是一分戾氣也無，此人喜怒之不形於色，由此可見一斑——所以他說這話時眼中沒有寒光，並不代表他這話永遠不會付諸實踐。
    至於他說的問題，我覺得其實我不是沒想到他可以做到，而是沒想到“那個小皇帝”可以做到罷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不說話，他就也看著我的眼睛，不說話。
    過了半晌，他忽然鬆開了手，翩然走回桌邊坐下，“明天跟我去上朝。”
    “哦，怎麼去？”他鬆開手，我就又狠狠舒了一口氣，並不怎麼意外地問道。他不把我放在眼皮底下估計也總是不太放心的。
    “小青子。”他揚聲叫了一句。
    話音剛落，一個大約二十上下，麵目清秀的太監走了進來，躬身道：“皇上。”
    “按照你的樣子做一張人皮麵具，明天讓她替你隨朕上朝。”他抬手隨便指了我一下。
    我頓時僵那兒了：我那天不就是隨口一猜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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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預告：卷一第06章：三隻笑麵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