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修訂): 冷寒夜把酒慢談,京畿地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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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冷寒夜把酒慢談,京畿地分道揚鑣
白衣少年一手抖開狐裘大氅圍在肩上,俊俏的麵容上皆是笑意,“在下杜迎風,還未請教兄台名諱。”
杜迎風,正是萬劍山莊莊主杜千葛的幺子。
顏少青端坐於馬上,從容道,“顏少青。”
八裏鎮,福昕客棧
人定時,天氣更加惡劣,風雪漫天,北風狂吼。八裏鎮上冷冷清清,街道上隻聽到風吹雪落的聲音。福昕客棧的掌櫃盤結了當日的賬,抬眼瞧了一眼屋外的天色,估摸著今晚再不會有生意上門,於是打著哈欠收拾了算盤冊子,交代店小二關門打烊。那店小二坐在凳上頭顱一點一點,早已經睡意朦朧,此時聽到掌櫃招呼,便揉了揉眼,起身去將門窗關緊。剛走到大門前,虛掩的大門便被一雙手拍開,那店小二有些呆愣,差一點兒被門板打了腦門,惶急中他身子向後一傾,不料卻絆倒了身後的長凳,摔在地上。
掌櫃的見著動靜,罵道:“笨手笨腳的,摔壞了東西,拿你工錢來賠!”一轉身,立即便換了張笑臉迎向門外來客。“客官裏麵請,您二人是打尖,還是住店呢?”
門外,一名黑衣青年牽了匹瘦黃馬,馬上坐了個裹得嚴嚴實實的白衣人。那黑衣青年衝那白衣人道:“到了,要睡便就進屋去睡。”馬上的白衣人聞言動了一下,從鬥篷裏露出半個頭,接著便伸了個懶腰,翻身下馬,搖搖晃晃往客棧裏去了。
黑衣青年向掌櫃的吩咐道:“上些吃食,再要兩間房,馬匹用最好的草料喂飽。”見那掌櫃的一一應下,他才將韁繩交到對方的手裏,邁步進了客棧大堂。
此時白衣人已解下鬥篷,正一邊將腰上的佩劍按在桌上,一邊管店家小二要酒要肉,黑衣青年暗自搖了搖頭,一邊走一邊撣去衣袍上的殘雪,在其身邊尋了個位置坐下。
此二人正是顏少青和杜迎風。
店掌櫃見二人相貌頗為不俗,衣著也體麵,便在一旁殷勤道:“客官請稍後,酒菜馬上就給二位上,兩位是要兩間上房麼?”
“當然。”
“不必。”
掌櫃見這兩人意見相左,想是臨時搭伴行路的,事先恐怕沒商量妥當,是以立馬改口道:“那我去給兩位準備一間上房,一間中等房?”
“可以。”
“不妥。”
掌櫃見這情形有些愣住,這兩人別是拿自己消遣來得罷。顏少青也莫名的看著這個搖頭說不妥的人,心裏道:你住你的,我自住我的,為甚不行。
“掌櫃的可是怕我短了你銀兩?”杜迎風從包袱裏摸了個足十兩的銀錠子,隨手擲在桌上,一揚眉,指了顏少青道:“小爺這位兄弟是個讀書人,身嬌體貴,睡不得硬邦邦的地方,也吃不得粗糙食物,你好酒好肉盡管上,再仔細挑兩間最雅致的上房,拿炭盆將屋裏烘暖了,使熏香將鋪蓋也熏一遍,聽到了麼?”那掌櫃的收了銀子,自是眉開眼笑,哪裏還管顏少青的意見,唱了個喏,便就樂嗬著下去安排了。
見顏少青若有所思的盯著自己,杜迎風咳了一聲,一本正經道,“兄台莫要推辭,你我雖萍水相逢,卻助我合力治了那些個盜匪人販,又借我馬匹一道上京,在下無以為報,隻得在這些小處盡些綿薄之力。”
顏少青漠然道:“我隻借了你馬匹送你上京,你那些江湖恩怨,莫要沾惹到我身上。”
杜迎風嘴角輕勾,意味不明的朝他笑了一笑,繼而道:“哪裏,兄台扶住我那一下子,已經幫了很大的忙。待我將瑣事處理完畢,定要再擺個宴席,聊表謝意。”
他長得俊俏,這樣一笑便更是另人目眩,卻顏少青根本不為所動,淡然道:“不必,待到了京裏,我們便分道揚鑣。”正瞧見店小二上來擺好了碗筷,又上了兩碟開胃小菜,便就舉筷吃喝,再不看他。
杜迎風從小二手裏頭接過酒壇子,拍開封泥,給兩人滿上,道:“來,我敬你。”
顏少青素來喜茶不喜酒,但此時若是推辭未免顯得矯情,當下端起酒杯,與杜迎風輕碰了一碰。
杜迎風見他並未推辭,神情露著愉悅,舉杯一仰而盡,再為雙方己滿上。待到酒過幾杯,熱菜也上了齊全。兩人趕了幾個時辰路途,早已饑腸轆轆,見到美食皆忍不住食指大動。
杜迎風喝著美酒,許是覺得冷清,便又找了話題與顏少青攀談。“顏兄,此去京城,不知是做甚麼?瞧你這一身打扮,也不似做買賣的。”
“的確不是去做買賣。”顏少青放下筷子,道:“是去討一筆債。”
“討債?”杜迎風眨了眨眼,附耳過來,小聲道:“難道是情債?”
見他神色曖昧,顏少青掃了他一眼,與他側開距離,漠然道,“不算是。”
答案不是‘是’,也並非‘不是’,而是‘不算是’。杜迎風摸了摸下巴,又深深望了一眼安靜吃飯的顏少青,覺得這人自己一點也摸不透。
這種感覺令他生出一絲煩躁。
“剛才,你為何讓我走?”顏少青慢條斯理的喝著酒,緩聲問道。
聽見這沒頭沒腦的一問,杜迎風怔了一怔。
“若是玉麵郎君不參合進來,你一人對上其他人一點也不顯吃力,即便再加上王一守,此四人你也是遊刃有餘。”顏少青為自己添了酒,繼續道:“而之所以沒有勸我走,其一是不能確定我是否與他們是一夥,其二,在適才那般情況之下,你要護住一個沒有武功的人,並無困難。”他頓了一頓,露出一絲困惑之情,這絲表情出現在他身上,實在太為難得,卻可能連他自己也未有所覺。“你中了迷香暈倒,順勢倒向我——實在太巧了,所以我心知你隻是佯裝,順便探我虛實。而後來,多了一個玉麵郎君,你應對起來有些勉強,所以才勸我快走。”
杜迎風撇了撇嘴,朝他道:“顏兄既然都曉得,又來問我作甚麼呢?”
顏少青望著他的眼裏閃著猜思。“我與你毫無幹係的陌路人,你何必在乎我的安危。”
杜迎風舉了酒杯湊近唇邊,不答反問,“顏兄認為呢?我為何這樣做?”
“就是不知道,才來問你。”
杜迎風掀唇笑道:“如果我說,我與你一見鍾情,你信是不信?”
顏少青聞言一怔,隨即目光一沉。“我與你說正經事,你卻與我打幌子。”
杜迎風苦笑一聲,道:“我與你說真話,你反倒是不信。”
顏少青一擺手,道:“罷了。”遂即盯著他道,“你處事實在不像一個少年人。”
杜迎風忙不迭地點頭道:“少時我爹也這樣說我,後來我十五歲的時候,他將我送去嵩山學道,那裏景色雖是怡人,但令我每天對著那些個道士,實在煩悶。”
“你爹為何要送你去學道?”
杜迎風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學那老人家的腔調,一板一眼道:“風兒啊,你看你長到十五,除了吃喝玩樂賭錢,可辦過一件正經事?你怎不學你大哥替你爹分憂解勞,偏要與莊子裏那些江湖客混到一起,整日裏烏煙瘴氣,實在不像一個少年人!等過了十五生辰,便打點行裝去嵩山呆上幾載,修身養性去罷!”他模樣學了個十足,語氣又唯妙唯俏,逗得顏少青一陣莞爾。
暖陽初照,冰雪消融。
甫一見這笑容,杜迎風愣愣道:“……顏兄實在應該多笑才是。”
顏少青也算不清自己多久未有這般笑過,心中頗為暢快,直覺得這少年實在是個妙人。
兩人推杯換盞,將一桌子酒菜吃的七七八八,分別回房歇下。
次日天色剛亮,風雪終停。
杜迎風早早起身梳洗,然後去敲隔壁的房門,打巧遇見店家小二自身邊經過,那店小二見到他,隨口與他說道:“客官可是要尋昨晚一道來的那位公子?他一大早便出門去了,不知現下有沒有回來。”
杜迎風頷首,道:“多謝小二哥。”說罷便大踏步的向樓下走去。
顏少青儼然已經回來了,見杜迎風下樓,朝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杜迎風於他對麵坐下,伸手取了饅頭拿到手裏,慢慢撕著吃,同時問他道,“顏兄那麼早出門是去做甚麼?天寒地凍,該多睡一些。”
“隻是去買些糕點,留作路上充饑之用,此去京裏還有幾日路途,不是每日都有幸睡在軟床上的。”顏少青按了按桌上一隻藍布包裹,朝他道:“時辰不早了,吃完趕緊上路。”
“原來如此,還是顏兄想的周到。”杜迎風掃了一眼包裹,幾口將饅頭吃完,又喝了茶潤喉,神清氣爽的站起來。
“走罷!”
自此兩人馬不停蹄,日趕夜趕,終於在第九天到了汴京。
顏少青勒緊韁繩,眺望汴京城高築的城牆鐵壁,側過臉道:“就在這裏分手罷。”
杜迎風安靜的伏在他身後,一雙手臂緊緊攬了對方腰身,一動不動。
顏少青見身後沒有動靜,當他是睡著了,側了肩膀抵了抵他的下巴。
“唔……別動,坐久了腿麻了,”原本就在裝睡的人不情願的放開手臂,一個利落的翻身便下了馬。
少年抱了劍,朝著青年嘻嘻笑道:“多謝顏兄一路相送,若有需要在下效勞之處,便到酒仙居的大掌櫃那裏,他自會找人帶話予我。”
顏少青點了點頭,隨後一揚馬鞭,朝城裏而去。
杜迎風站在原地,直到那道背影遠遠消失不見,才深吸了一口氣,施展輕功趕往萬劍山莊。
從那一片廢墟回來之時,杜迎風隻緊緊捏了攬雲,任指縫裏的絲絲猩紅順著劍鞘滑落,他行至一處栽滿老槐樹的破敗院落,在一扇掉漆的木門前站定,以食指輕叩大門,一急兩緩,重複叩了三次。
吱呀一聲,木門開了一道縫隙,杜迎風閃身而入,反身將木門鎖好。再就一個箭步上前,緊緊摟住來迎接他的老者。
“回來便好。”這老人雖已年逾花甲,一雙眼卻是精光熠熠,臉上不見一絲頹態。
杜迎風放開老者,再又仔細查看了半天,確認對方完好,才舒了一口氣,道:“柴伯,我收到你送來的書信,便急匆匆下了山,半路卻聽到萬劍山莊遇襲的消息。”
柴伯領著杜迎風進到內屋,兩人隔桌而坐。甫一坐下,老者便悲慟的長歎了一口氣。
杜迎風見狀,一顆心懸了又懸,急道:“柴伯,我爹他……?”
柴伯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道:“你爹是個什麼性子,你還不清楚,我相信他定是安然無恙,隻是暫不方便露麵。至於其他人,便不好說了。”
杜迎風兩隻拳頭緊握,姣好麵容透著猙獰,咬牙道:“若令我知道是誰,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事發那日,好些人出門辦事不在莊子裏,幸而逃過一劫。這兩日我聽到風聲,有人懸了花紅,緝拿萬劍山莊的漏網之魚。現在大批江湖人士正眼紅這一批賞銀。”
“可知是誰?”杜迎風在心裏將萬劍山莊近幾年的仇家一一過了一遍,也想不出到底誰有這個能耐。
柴伯聽他一問,頓時怒道:“就是沈碧辛那天殺的畜生!他放出花紅,緝拿萬劍山莊之人,由此來看,這滅門一事,鐵定也是他幹出來的!””
“逍遙山莊的沈叔,怎會是他?”杜迎風心中一驚,道:“他為何要這麼做?”
“當年若不是你爹,他早已死在仇家手裏,現在江湖中混的風生水起,到頭來卻來害救命恩人,此等忘恩負義之徒,真該活劈了他!”柴伯厚掌一揮,半張桌子便陷了下去。“沈小姐與你大哥還有婚約,現在倒好!”
“大哥也不知是死是活。”杜迎風怔忡了片刻,繼而道:“柴伯,你繼續留在這裏等待我爹的消息,我去一趟逍遙山莊。”
柴伯拿桌子發泄了一通,此時間已經冷靜下來,道:“我也是這個意思,等了你好幾日,再等不到你,我便自己上路了。”
“我也是被耽擱在路上。”當下,杜迎風將路上遇劫的原委與柴伯說了,卻小心翼翼隱瞞了顏少青那一段。
“聽你說起,倒還有一事透著詭異。”柴伯眉頭一皺,猶豫道:“有人看到失傳已久的鬼紋刀,出現在當日火場,不知是真是假,如若是真,那事情便更為複雜了。”
“鬼紋刀,嵐山閣……”杜迎風若有所思的喃喃道:“希望不是嵐山閣這塊硬骨頭。”
柴伯拍了拍他肩膀,道:“事不宜遲,你整頓片刻,即刻上路!鬼紋刀的事情交給我來查探。”
杜迎風點了點頭。暗道:或許,夜裏該再先去看一看莊子。
萬劍山莊乃當今天下第一莊,屹於汴京城南,受盡武林人士頂禮膜拜。莊裏守衛森嚴,高手如雲,卻一夜之間,遭人滅門,所以江湖上開始盛傳,三十年前無惡不作的嵐山閣撕毀了當年協議,誓言要滅了當今武林正派的幾大泰山北鬥,首當其中的,便是這萬劍山莊。這一說法,並非空穴來風,因為事發當晚,有人發現嵐山閣閣主當年獨步武林的成名神兵鬼紋刀,正插在萬劍山莊那一塊‘天下第一莊’的匾額上。
也曾有人質疑,既然鬼紋刀是神兵利器,為何就這般被遺棄了?這嵐山閣閣主莫不是被人陷害,做了替罪羔羊?卻有人出來反駁,說那嵐山閣閣主自會取回兵刃,屆時,將有更多的無辜之人深受其害,這人所說之事雖不知真假,卻不久之後,那一把鬼紋刀真的於混亂之中遺失了。
汴京首府衙門
酉時,烏雲漫天。
開封府少尹王辰疇端坐在太師椅上,他前方的桌案上,端放著一方錦匣,蓋子已經翻開,一柄樣式古樸的暗金短刀正擺在絲絨墊襯上。
這王辰疇四十幾許年紀,一張白麵,下顎微須,此時正愁容滿麵地朝著屋裏另一個人問道:“範先生,此事你怎麼看。”
垂首立在一旁的是個身著絳紅色衣袍的中年人,聞言便打拱道:“王大人,此事係江湖恩怨,官府不好插手,已往好幾蹤相關江湖仇殺的案件,無一不是不了了之。”此人正是開封府的推官範於通,平日裏掌推勾獄訟之事,也為少尹王辰疇心腹,常為他出謀劃策。
王辰疇拈須道:“如是普通江湖糾紛,那便好辦,可那萬劍山莊畢竟是武林一方泰鬥,如今武林人士群龍無首,定要生出許多是非,怕是會危機到京裏的治安,萬一這上頭怪罪起來……”說完長歎一聲。
“大人,您如此勞神,是否上頭有話傳下?”範於通善察言觀色,見少尹大人麵露難色,應不單單隻是治安的問題。
王辰疇微一點頭,道:“今日早朝之後,刑部張大人招我商議此事,說是上頭令我不要聲張,暗中處理此事。”
“大人,小的不明白,這萬劍山莊雖說在武林中赫赫有名,卻一直與官府井水不犯河水,此事怎會驚動上麵?”範於通暗道:那位可是當朝大員,令他傳話的,莫不是……
“所以說,此事可能另有內情。可我揣摩了半天,卻始終不得要領。”王辰疇頓了一頓,繼續道:“你認為,上麵的意思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還是要徹底查辦,緝拿真凶?”
“大人,要我說,與其在這裏胡亂猜測,還不如走出門去。”範於通暗自思量一番,繼續道:“我聽說侍郎佐令陳廣年與那張大人交情不薄,那陳廣年正是翰林院士徐明忠的妻弟,大人,您與這徐明忠徐大人,可有六年同窗之誼。”
“範先生所言極是,我這就去一趟徐府。”王辰疇見事有轉機,麵上一鬆,誇讚道:”還是範先生看的通透。”話音剛落,王辰疇隻覺耳邊一癢,仿有微風拂過,正待納悶,就聽範於通大喊一聲:“不好!”
王辰疇轉頭望去,那案桌上,哪裏還有那一柄短刀的影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