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我出門了。”
    “哎，小哲是準備找青峰那孩子玩嗎？嗯嗯，像這樣的休息日，男生們就應該到外麵好好活動。”
    少年半垂眼睫，“我……隻是自己出去走走。”
    “和朋友吵架了嗎？”
    “沒有。”他搖搖頭，不願多說，拉開門邁動腳步，“回見。”
    雖是寒秋之初，戶外卻涼意驟增，黑子不禁將衣服拉鏈拉至脖頸處。
    ——如果是吵架就好了，至少還有和解的可能，但決裂不同，是無情地把他們之間的羈絆連根拔起啊！然後隨手將其甩在某個角落，看也不看轉身離去。
    今天並非什麼特別的日子，隻是他退部剛滿第一周而已。
    來到以前常去的籃球場，這裏是少年夢想開始的地方，也是與荻原成浩做出約定的地方，雖然球架上已有斑駁的鏽跡，但是對方單純的笑臉卻從未自他心底被抹除。
    “荻原君……”那陽光似的明朗，上回比賽後就再也見不到了。黑子想，畢竟做了那麼過分的事啊。
    幾個半大的孩子發現了這個球場，興奮地跑來，用不知從哪得到的髒兮兮的籃球玩鬧著做投籃練習。顯然沒有受過專業指導，動作稚氣而毫無章法，甚至可笑。
    黑子默默在場邊的長椅上坐下。
    何曾幾時，自己也因為打籃球而純粹地開心過，不計後果地揮灑汗水釋放熱情，再痛苦的訓練也會咬牙堅持下來。
    被蔑視、被忽略，都不在意，他懷揣的是執著與希望。努力的人不一定能夠取得成功，但是不努力就什麼都沒有了，這是黑子的哲學。
    進入帝光一軍，以為已經看到了前方被夢想照亮的道路，卻是當他行至一半後，黑暗重新襲來。
    半年時間可以做些什麼？
    也許連暗戀、表白、交往這樣的過程都不足以維持，也許能讓一個失敗者從往日的陰影裏走出來，再也許根本就是一眨眼的光景，虛妄得任誰都無法抓住它的意義。
    對黑子哲也來說，半年時間裏，無形的手在他內心深處珍藏的美好上鋪滿塵埃。
    灰崎的退部算是引子。
    少年永遠忘不了那個總是意氣風發的家夥忽然安靜下來、注視著焚化爐中逐漸被銷毀的球鞋時的眼神，映照了熠熠火光，尋不見輕佻和淩厲，卻又於冥冥中想要如灼焰般燒盡某些東西。
    “我們又不是什麼好朋友。”
    “誰會那麼執著於籃球啊，白癡——”
    “打籃球不僅累還會出汗，果然還是泡幾個女人才對我的胃口。”
    對方轉身離去的背影決絕而利落，像是故意要將這副瀟灑的姿態刻入自己腦海。
    隻是握緊拳頭的少年沒聽見，那人走遠後低聲的呢喃——抱歉，哲也，這是我最後一次騙你
    接著，帝光的大家才能開始慢慢覺醒，變為真正的“奇跡”，以割斷同伴間的紐帶為代價。當一個人成長到足夠強大時便無需配合與默契，“傳球手”這種存在也根本是多餘。
    青峰是最典型的例子，這個一到賽場上就所向無敵的男人已經越來越難尋回當初陽光爽朗的摸樣，他本性不壞，隻是在自負與感情因素的雙重夾擊下走偏了方向。
    黑子第三次勸說青峰回去訓練無果，反而被對方死死壓在天台的欄杆上。
    “哲，籃球對你來說才是最重要的！隻要有個光芒給你依賴，讓你能在賽場上發揮作用，不管是誰都可以對吧！”
    “你最喜歡的籃球，現在我已經討厭起來了，就是這樣！”
    以及後來在河堤上的那幾句：“像你這個隻有一個人就什麼都做不了的家夥，能明白什麼啊？！”
    “如今你還能傳球給誰？黃瀨嗎？綠間嗎？紫原嗎？”
    “我已經連怎麼接你的傳球都忘記了！”
    每一個字，都筆直紮進藍發少年心底，一點一點，將那處柔軟傷得體無完膚。
    ——明明說好要一起笑著打籃球，明明碰了拳的，明明比誰都要直爽，明明寧願自己被降格都要為我爭取一個表現的機會，眼前的你，究竟怎麼了？
    青峰大輝這個看似單純的笨蛋，才是最會傷人的人。
    賦予的疼痛，堪比掉進陷阱身體被埋於其中的刀刃撕裂那般。每一道切痕，都無法再拚合完整，唯剩猙獰。
    天賦開花結果，帝光中學所向披靡，百戰百勝就是準則，這並非黑子想看到的，能贏固然是好事，但大家一起打的才叫籃球。
    在賽場上放水，倦怠訓練，個人主義太濃重，部裏的氣氛已經漸漸變了味。與荻原學校的那場對決令他認清了現實，有了離開的打算。
    這期間，他第一次當麵對赤司提出質疑。
    那位年輕的帝王，依舊冷靜睿智而且“溫柔”，對隊員們的變化采取放任態度。沒有人知道他在盤算些什麼，隻是那精致的眼眸更加深邃，或許棋子再翻騰也擺脫不了棋手的掌控。
    神秘又危險的男人。
    灰崎退部的事，黑子曾問過赤司原因，得來的是一句意味深長的回答：“他越距了。”
    接著的半年內，赤司對自己越好黑子就越感到不安，那種潛伏在溫和表皮下的東西一靠近便會爭先洶湧上來企圖將他吞沒。對方變了，又貌似沒變，準確點講應該是……憑空多出一種人格？
    順利交過退部申請後。
    “哲也，你有了答案嗎？”
    沉默。
    這不算問題的問題和那沒有答案的答案是兩人最後的交集。
    回神，藍發少年站起身，手伸進兜裏攥緊了那份招生資料。
    如今仍然沒有答案，但是他想證明的是“黑子的籃球”，並非單靠個體就能取勝，並非強大到具有壓倒性優勢，而是大家一起打的、開心的籃球。
    哭夠了就好了，青春總有不如意的地方，難免遇到坎坷荊棘，那肩膀雖然瘦小，支撐起憂傷，卻已足夠。
    少年將浮世的喧嘩拋下，閉上眼睛。
    ——黃瀨、紫原、青峰、綠間、赤司……還有灰崎，帝光一軍的所有人，他們與他交彙於盛夏之末，斷點在兩年後的寒秋之初。
    默念了一遍“誠凜”這個名字。
    ——然後，等待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