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後陸昭漓獨自在廂房裏看了會書，百裏清絕卻遲遲不見歸來的蹤影。他們明天就該回傾世都城了，百裏清絕不要出了什麼事才好。終究是放心不下，陸昭漓推開房門打算去看看那人現在何處。門外的小廝們卻是眼帶笑意的頻頻看向自家麵帶焦急的主子，複有低頭看著地下。
    很不對勁，陸昭漓暗自思付著也隨著門外的小廝低頭看著地麵。地麵上不知何時讓人撒了一路的紅豆，彎彎斜斜，一直通向觀外。
    “殿下說，若是主子見了這一地紅豆，就請隨著紅豆去尋他。”
    眼睛不經意的看向自己戴在腕間的紅豆串珠，陸昭漓揚起嘴角。都道是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而如今，紅豆也可以是滿滿的濃情蜜意。
    不要小廝跟著，陸昭漓順著撒下的紅豆一路走到觀外，腳步停在了雲觀後的崖壁下。
    不知從何處飛來幾盞紅色的天燈，在夜空裏飄飄揚揚煞是好看。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熟悉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百裏清絕吟的，是那日太傅教他們的詩句。
    “那年春日，太傅吟誦的詩句昭漓可還記得？”
    “這是自然，我還記得那時太學院的庭院裏有一株紅豆，果實累累，如珊瑚珠子一般。太傅喜歡在那裏講學，而你······卻是常常缺席的······”
    百裏清絕不愛去聽太傅講學，陸昭漓便為了要他來找遍整座皇宮。他知道百裏清絕最愛躺在宮中那棵梧桐古樹的樹梢上午睡，知道百裏清絕夏日時會藏身在滿湖荷花掩映的小船上。
    “昭漓不是每一次都能找到我麼？”
    除了他去邊疆的時候，是陸昭漓主動遠離了他，不去找他，也不給他隻言片語。
    “去邊疆的時候，我就在想······若是我那時闖進了尚書府，硬是要把你帶走······昭漓會不會跟我走呢······”
    可惜那個答案，百裏清絕一直是清楚的。可能是他對陸昭漓太過了解，所以他們之間，連對彼此的奢望都不能存在。
    陸昭漓隻是轉過身來，握了握百裏清絕的手，手心裏的觸感冰涼。百裏清絕的手一直是這樣，幾乎沒有溫度，卻讓人握住就不想再鬆開。
    “清絕，可是我們如今在一起了。”
    陸昭漓承認自己一再退縮，但他也知道，自己認準了的事情誰都無法改變。
    “嗯，我知道。”百裏清絕回握了陸昭漓的手，又道：“你跟我來。”
    陸昭漓任百裏清絕牽著踏上通往崖頂的石階，崖頂上立著的那盞紅色天燈比他先前看到的還要大上許多。
    “都說天燈可以許願，我們不妨試試。”百裏清絕遞了毛筆到陸昭漓的手裏，再握住陸昭漓拿著毛筆的手，道：“我們一起寫可好？”
    “清絕想要寫些什麼？”
    “說了就不靈了。”
    陸昭漓笑笑，不再詢問。百裏清絕想寫的話，多半就是他想要寫的。
    帶著一貫的默契落筆，最後相視而笑。
    紅色的天燈上，題的不過是那日太傅吟的詩局——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百裏清絕曾經把這相思穿成手串，要陸昭漓戴在手腕間，念之不忘。百裏清絕曾經親手把它從陸昭漓的腕間扯落，落得一地成傷。可他又在聽聞陸昭漓不願娶親時將這相思一粒一粒串起來，輕輕地戴回陸昭漓的腕間。
    後來，他們等到了坦誠相待，等到了白頭偕老。
    “清絕，我從來沒有想過······此生我還能和你同飲那杯合巹酒······”
    陸昭漓不會娶親，負了一個百裏清絕，就夠了。他哪裏還能再去負了別人家的小姐······他一直以為，他此生要孤獨終老了。
    “可是我一直都知道······有朝一日，我定會回來把你帶走。”
    百裏清絕想過若是陸昭漓再躲著他，他就是搶也會把人搶走，哪怕陸昭漓會恨他怨他······他也一樣不會收手。
    本來就無所謂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他不過是單純的要那個人留在他身邊罷了。
    “昭漓，你應當知道的，我要的從來就不是你的相思。”
    若是此生不能與你在一起，那麼縱使你心裏對我的相思再多，又有什麼用呢？陸昭漓，百裏清絕要的隻是你能長伴在我的身側。
    “我知道。”
    相思這種東西，清絕，我也不想再有了。
    陸昭漓莞爾，跟著百裏清絕解開了係著天燈四角的繩索。那盞天燈便忽地騰空飛起，遠遠的飄過了夜空，越來越遠。
    這是陸昭漓第二次主動親吻他，動作依舊青澀得小心翼翼卻帶著虔誠。
    百裏清絕也許不知道，他對陸昭漓來說，不止是伴侶那樣簡單。他明明就是，陸昭漓此生的信念。因為這個信念的存在，陸昭漓才能一個人撐到百裏清絕歸來。
    “其實我那時候也想過，我等到清絕回來又能如何？”
    “如今呢？”
    “如今我看透了，等不到你，我也會去找你。”
    “此話當真？”他會去找他，而不是躲他一輩子。
    “千真萬確。”
    昔日沐雲雍說過百裏清絕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癡情種，現在細細想來，他們誰又不是呢？求不得，放不下。最後傷到的人，就隻能是自己。
    日長蝴蝶飛，風和聞馬嘶。街道上有馬匹翩翩行來，馬上的兩位公子都穿著玉色的蜀錦衣袍，一個的衣擺上繡著蕊蝶紋，另一個的衣襟上繡了纏枝蓮。
    陸昭漓今日與百裏清絕同乘一匹馬歸於傾世都城，一如既往的顯眼，卻又多了一分釋懷後的淡然。陸昭漓心安理得的靠在自家黎王的懷裏，嘴角一直在上揚。百裏清絕說的對，他們隻要做好自己就夠了，他人的目光他們顧忌不來也無需再去顧忌。
    “清絕，謝謝你。”沒來由的，陸昭漓便向對朝夕相伴的人說聲謝謝。
    “昭漓謝我什麼？”親親陸昭漓的頭發，百裏清絕問。
    “自然是謝謝你······肯與我長相廝守······”要謝他的實在太多，卻最謝他肯給他一生一世。
    “這還不夠，昭漓。”聞言百裏清絕笑道：“我還會與昭漓白頭偕老，百年之後你還要和我葬在一起。輪回以後，昭漓依然要許我生生世世。”
    “嗯。”陸昭漓點頭稱是，微微回頭吻了那人的側臉。“清絕，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一陣東風，吹的傾世都城飛花滿天。他們在這裏一起長大，終究也會在這裏一起老去。最重要的時，彼此身邊的那個人從來都沒有變過。
    就如同今日他們一起看著這滿城的飛花一樣，以後的荷葉田田，黃花綻放，冬雪飛揚，他們也會並肩一起去看。四季輪回，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