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晨光明亮止住了山雨連綿，山間的樹林十分幽靜，不時傳來幾聲鳥鳴。清澈的水珠由樹木葉梢滴下來，溶進林間的萋萋芳草裏。
    深山古寺的清晨一貫安寧平和。即便，這裏隻是一間荒廢多時的破廟。
    痛——
    顧禹陌明顯感到胸口又挨了一掌，人被打出幾許遠。好在那人這次下手不重，否則自己就要破牆而出了。
    他不明白雍師兄為何一早就要動手打他？他明明心甘情願的給雍師兄當了一夜枕頭。顧禹陌隻能看著沐雲雍，眼睛格外明亮。
    這在沐雲雍看來，無疑是顧禹陌受委屈的表現。委屈？顧禹陌你還敢有這樣的心思？你要我說多少遍，我才委屈！全天下我最委屈！
    本來沐雲雍隻是需要一個枕頭，就靠著顧禹陌睡了一夜。誰料到今早醒來，他被顧禹陌摟在懷裏，而自己的頭，枕著顧禹陌的胸口。
    怪不得昨天夜裏不冷。這不是重點，沐雲雍你在想什麼？！
    “顧禹陌，你這是對師兄不敬！”
    不敬？顧禹陌更加不懂了。
    昨夜見雍師兄睡得不安穩還有些發抖，顧禹陌擔心他著涼才離雍師兄近些的。
    沐雲雍是真的睡迷糊了，山間夜裏本就是冷颼颼的，感到有溫度靠近立刻就窩進顧禹陌懷裏，抱住熱源不鬆手。沐雲雍睡得暖暖的，還舒服的在顧禹陌懷裏蹭了蹭。
    雍師兄睡著了，自己抱抱他不要緊吧。顧禹陌收緊環在沐雲雍腰間的手臂，帶著小小的歡喜。
    可惜好景不長，顧禹陌以身犯險的下場便是，在睡夢中讓人拍了出去。
    “起來。”
    難道是自己下手太重？
    顧禹陌慌忙站起身，依舊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沐雲雍。
    沐雲雍轉過頭，他才沒看見顧禹陌可憐兮兮的樣子，以下犯上還有理可言了？
    “該趕路了。”
    臉上忽然熱起來，沐雲雍奪門而去。
    顧禹陌一愣，他剛剛好像看見······雍師兄臉紅了······
    莫不是昨夜還是受了嚴寒？到了鎮上要找大夫為他看看才好。
    “顧禹陌，還不跟上。”
    “是，雍師兄。”
    天空已然放晴，藍得透徹無比。高大樹木掩映的山路上，有人雙雙策馬向前，風華正好。
    淙淙水聲，隱隱入耳。
    前幾日應離村落不遠，還聞得犬吠蟬鳴。而今，連水流聲都模糊起來。想是自己，又讓人換了個地方待著。
    “殿下莫急，我們快到汐烙邊境了。”
    傾世與汐烙相鄰的地方，有江水，浩浩萬頃。
    “花影可否倒杯水予本王。”
    花影應聲走進床邊，床上的人接了水杯，輕輕一點。
    出手之快，風馳雲走，花影已無法動彈。
    “殿下？”
    看著百裏清淺一躍而起，花影的驚訝已被很好的掩埋
    “若是你家主人與本王交厚，又怎會不告訴本王息醉的藥理。”
    不反抗，不代表任人宰割。
    百裏清淺未曾習武，身為王族卻也多少知道些護身之法。
    “如此殿下也該知道，強行解了息醉，會有何後果？”
    強解息醉之人，會在半時辰內經脈逆行，由藥化毒。
    “生又何歡，死亦何懼？本王早就說過，生老病死，人人都無法逃脫。”
    平身最恨受製於人，又怎會被你左右？
    原來天氣是這樣的好，太陽的光暈晃得眼睛生疼。
    已經多久，沒見到陽光了？
    “殿下要走？”
    今夕立在樹梢間，維持著一貫的冷漠。
    “今夕，半個時辰本王能走多遠？”
    “今夕，給本王半個時辰可好。”
    今夕不語，默許。百裏清淺言謝，獨自而去，形單影隻。
    大江東去。
    江水的盡頭，便是傾世都城。
    傾世都城裏，有沐家公子，沐雲蹤。
    百裏清淺是心悅於他的，從母後第一次把沐雲蹤帶到他麵前的時候，他就沉淪至今。
    隻是後來······後來為何會遊戲花叢，終日不歸？
    連沐雲蹤對他的心意，他都視若無物。
    宮中都道是曦王殿下為汐烙質子柔腸寸斷，望眼欲穿。連沐雲蹤，都以為如此。
    他們到底，從何得知？
    兒時賽馬過後，他開始疏遠沐雲蹤。
    沐雲蹤來向他辭行，他裝睡不理。
    待他們已是少年玉立，他日日笙歌，紅袖薄幸。
    他不去看沐雲蹤的眼睛，不聽沐雲蹤的話語，不要沐雲蹤的心意。
    又是為何？
    這麼多年，不過為了一個荒唐可笑的心願——若百裏清淺一生無情終老，沐雲蹤定當，一生平安。沐雲蹤隻要和他在一起，似乎就會受傷。
    可他，畢竟食言了。再度沉溺於沐雲蹤的溫暖裏，片刻貪歡。
    百裏清淺並未走遠，隻是站在江邊，任風吹得發絲飄飛，衣袂翩翩。
    煢煢孑立，踽踽獨行。
    竟是這個樣子的。
    今夕還未上前，已聽那人問道：“今夕也認為，本王心悅的是你家主人？”
    “今夕不知。”
    今夕隻是在曦王酒後，見過曦王失魂落魄的樣子。
    曦王呢喃而出的名字，今夕永生難忘。
    “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今夕，本王已經累了。”
    心煩意亂，夜夜不眠。心裏的擔憂，沒完沒了。並非因為沒有美酒，並非因為無處遨遊。
    隻是見到那個人為了護他而流血，心有餘悸。隻是知道那個人為他金戈鐵馬，心有不舍。
    不再親近那個人，寧可在花間將一顆心層層包裹，也不願有一天心字成灰。
    百裏清淺不過是怕，沐雲蹤有朝一日，因他而死，再無可歸。
    原來哪裏的天空，都比不上，傾世都城的天空，萬裏如洗。
    揚起嘴角，縱身而躍。
    江水滔滔，川流不息。就把百裏清淺，帶回傾世都城可好。哪怕變成冰涼的屍體，從此不再有呼吸，不再有心跳。聽不見鳥語風聲，聞不到花香芬芳，看不到······沐雲蹤的樣子······
    沐雲蹤······百裏清淺對你，並非不愛。你本應，娶妻生子，安樂一生。是百裏清淺擾了你的生活，恨我罵我，悉聽尊便。
    沐雲蹤，你就，忘了百裏清淺可好？百裏清淺已經食言，這一世不用無情終老，這就夠了。
    沐雲蹤，今生今世，百裏清淺負你良多，無以為報。下輩子，結草銜環，再報君恩。
    來世，我們不要再彼此錯過，可好？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愛恨故，無憂亦無怖。
    因為愛著沐雲蹤，所以憂愁。因為愛著沐雲蹤，所以恐懼。如果離開愛與恨，無憂也無懼。
    心口，沒來由的一陣抽痛。緊接著，絕望來得無邊無際，不堪承受。
    沐雲蹤停下馬，四周除了樹木山林，就隻有自己的暗影部下。可他方才······明明聽到······清淺的聲音······
    隻是清淺他，又何曾這樣叫過自己。
    再抬頭時，偌大的天空，一隻孤雁獨飛。
    孤雁獨飛，不知是為了失散的伴侶？還是僅僅因為，天色將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