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打馬遊街
    自男子醒來已有足足三日。
    當日，醒來後的男子見全身衣物都被換盡，神色一冷。
    溫如低頭怯怯，仿佛是一個調皮小孩犯了錯誤，等待嚴厲的家長批評。
    男子嘴唇蠕動，卻未發聲，隻是眼神更為空洞。
    溫如忙手忙腳亂地解釋：“我不是有意看你的身體的。”
    心裏嘟嘟囔囔，又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看了你的身體，難道還要賴上我了。
    男子不語。
    溫如又心中有愧地端藥，診脈。男子也無抗拒，隻是不讓溫如給他清洗身體。溫如也樂的輕鬆。
    這三日裏，溫如想方設法地與他聊天，無論是轉彎抹角還是單刀直入，溫如都一遍遍不厭其煩的重複嚐試，試圖了解他的身世和過去。
    男子卻是一直緘口不言，幾次三番想要離去，卻被溫如以傷患在身，不得離去為由阻攔下來。唯一讓溫如值得欣慰的是，男子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叫洪。
    “洪？”奇怪的名字，或許是男子的姓氏吧。
    雖然溫如原先設想的“未知勢力”遲遲不見動靜，但客棧中一直藏著一個人終究不是辦法，更何況那被藏者還有一張特點極度“鮮明”的麵龐。
    思索再三，溫如還是在城郊處另租了家宅院，宅子的主人謫遷外地，一家老老少少盡皆隨之而去，留下一座空蕩蕩的宅院。溫如入住時，各種生活用具應有盡有，倒是省去不少麻煩。
    宅子環境清幽，安靜怡人，十分適合養病。不出幾日，洪身上的刀傷已好的七七八八，許多地方甚至連疤痕都未留下。溫如除了最開始幾日追根墜底地盤問，之後也不再提此事。兩人就像君子之交一般，淡淡如水地相處著。
    許是這份難得的安逸與平靜打動了洪，他也不再提起離開之事。
    日子一如既往的流淌著，柳絮空蒙，新蟬聒鳴，紅杏樓上的女子朱唇婉轉，籠中歎那浮生變，王子皇孫禦白馬，日日青樓不願歸。燕宿雕粱，歌舞升平，時光一打腳，停駐在皇榜之上。
    皇榜張貼，登時轟動了整個帝都。哪家的公子得了貢士，心滿意足急欲歸鄉迎娶青梅竹馬的表妹，哪位大文豪的心愛弟子未能奪得會員，猶自俊眉凝蹙咬牙切齒。真真假假，一如百姓門前舊塘裏的一池春水，春日榮榮下碧波蕩漾耀人眼。客棧裏的說書人滔滔不絕，眉飛色舞，好似他便是聖人欽點的鐵麵考官，一覽眾生相。錢莊賭坊也附庸風雅地吹吹捧捧，末了就著探花、榜眼、狀元該是花落誰家擺起一桌桌的賭局。
    此刻，溫如隨著一眾考生跪在朝堂之上，斂聲屏氣，瑟縮著身子，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可龍椅之上那人的眼光灼灼，恁地讓自己渾身不舒服，一抬頭，對上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又俊臉一紅，匆匆低頭。
    溫如此生從未有一刻似如此尷尬。當日那名白衣公子換了帝冠龍袍，登是氣勢非凡，念及自己的酒後失態，便恨不得在地上找個縫鑽了進去。
    王端坐在龍椅上，頗為有趣的打量著那個渾身僵硬且耳尖赤紅的士子，少了醉酒後的恣意，多了一絲拘謹，瞪著理花石地麵，目不斜視，好似要硬生生用眼神鑽出一個洞來。
    接下來的時光，溫如都渾渾噩噩的度過。好不容易離開宮殿，便有無數官員士子紛紛過來道喜“狀元郎啊，恭喜溫兄！”“年紀輕輕便是大三元，後生可畏啊”更有甚者笑眯眯的湊上前來拱手道：“狀元兄，在下家中小妹待字閨中，端的是賢良淑德，貌美如花，不知…”
    不明就裏的溫如隻好扯起嘴皮一一回應“多謝多謝”“哪裏哪裏”“不敢不敢”
    好一頓狂轟亂炸之後，迷迷糊糊的溫如才恍然頓悟：自己原來高中狀元啊！
    隨後的瓊林宴飲，打馬遊街，溫如都一直處於遲來的幸福感中。
    高頭大馬，錦袍紅花，風流英俊的狀元郎成為了帝都所有適齡少女的夢中情人。樓閣上的花魁娘子斜鬢簪花，撫琴而歌，一番婉轉情意纏纏綿綿，閨閣中的少女精心描了朱眉點了絳唇，撫著門框，才子佳人唯美邂逅，盼著溫郎一回首，滿腔春思與君共。
    宛若一場夢境，溫如目光遊走，卻在一簇人群當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黑衣身影。心下一驚，下意識轉頭瞥去。那邊的百姓一陣歡呼，不知誰家膽大的姑娘將手中縫滿情意的香囊揚手丟去，隨即各種香囊絲巾漫天落雨般紛遝至來，一時遮蔽了他的視線。一旁的侍衛匆匆保護，你攔我扔之下，掀起一場小混亂，黑衣男子在推搡擠撞當中，頭上的鬥笠被不小心碰去。
    溫如的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腦中各種不好的念頭一閃而過，卻不想，鬥笠落下後，露出一張平平凡凡的麵容，簡單的鼻子，簡單的眉眼，是那種丟在人群中立刻泯然眾人的相貌。溫如頓時鬆了一口氣，卻也莫名的小小失落。再望去，那人一雙眼睛，光滑流轉，風采流溢，端是與那張眾人臉麵格格不入。
    決計不會認錯，那人定然是洪。隻是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將那張鬼神敬畏的臉弄的如此完好而普通。溫如心中一喜，嘴角微微上揚，又驚起一片街邊一片抽氣聲。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洪麟心中如是想到。
    這人本便不是池中物，常日裏淺淺交談，也知曉他的一番淩雲之誌與驚世才華，定能成為王的左膀右臂。然而，溫如無權無勢無靠山，若真與王上一起治理天下，說不得會觸及那些朝中多年的利益集團，屆時其身家性命都難以保障。
    自己欠王良多，一條賤命死不足惜，便縱不能伴其左右，也定要護其良臣平安無恙，也算是默默的為自己贖罪吧。
    心念至此，便洪麟堅定了自己跟隨溫如的信念，念起溫如低眉順目溫和一笑，也莫名的感到心中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