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母親病逝
    當我們還年輕的時候，固執的相信歲月相信永恒，相信靜好歲月裏的回憶與容顏會始終伴隨著自己，相信上天終是眷戀我們，惠賜我們流年裏這一段荼靡歲月。然而，當現實終於張牙舞爪的撕毀你一直堅定的信仰時，恐懼叫囂著在悲傷前頭洶湧而至，將彼此淹沒，於是當年的青蔥歲月從此變成記憶裏永不再提的黑白默片。
    便在這個冬季，寒風淩烈，一陣勝過一陣，蘇琦兒病了。
    所謂病來如山倒，大約就是這個理兒。
    不過短短三日，那個總是明眸皓齒向著自己婉轉慈愛一笑的女子，此刻形銷骨立，臥在床上，神智昏迷。
    溫如從來沒有那一刻如此痛恨自己。明明自己是個醫生的，傷寒甚麼明明自己可以很輕易解決的，隻要這裏有前世的醫療儀器與那些化學分子合成的西藥。
    當初為什麼沒有選擇中醫？
    溫如抱著溫煦，靠在床畔，牙齒狠狠的咬著嘴唇，幾乎可以聞到一股鐵鏽味。
    花白胡須的老大夫長歎一聲，向溫傅雅講述著病情。大意是積勞成疾，可以準備後事了。
    溫傅雅雙眼迷茫，眼眶泛紅，死死揪住大夫衣角不放手：“大夫，你什麼意思，我不懂，綺兒她不過是普通的傷寒不是嗎？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多少錢我都給你！”
    大夫長歎一聲道：“你家夫人，合該是個養在大戶人家好吃好喝伺候的身體，難為她與你一起風裏來雨裏去，撐到現在，亦是既不容易了。”
    溫傅雅噔噔向後趔趄幾步，跌坐在床上，他言語哆哆嗦嗦：“都是我，都是我。”
    他忽然像個受傷的小獸一般哀號一聲，將臉埋在被子裏，渾身顫抖，泣不成聲。
    溫煦被爹爹一驚，不明所以，也哇哇哭起來，溫如連忙拍著弟弟的背：“煦兒不哭，煦兒不哭。”嘴上說著，心裏卻愈發難過，鼻子一酸，兩行熱淚留下。他匆匆用袖子胡亂擦了擦，，隻是緊緊抱著煦兒，大哭孩安慰著小哭孩：“煦兒不哭，煦兒不哭，哥哥在呢。”
    老大夫看著不忍，轉身離開了房間。
    溫如正沉浸在自己的悔恨之中，忽然聽到一個熟悉親切的聲音，叫著自己如兒。
    抬手一看，正是奇跡般蘇醒的蘇琦兒，正對著自己，滿眼溫婉笑意。
    就好像往日裏許多次，自己做了錯事，娘親總是這樣看著自己，亦不斥責，反是自己總會覺得辜負娘親的信任，便扭扭捏捏的道個歉。
    可是，這一切，即將成為永遠的往事。
    溫如悲從中來，眼淚又滴滴答答不受控製的留下。
    溫傅雅見蘇乞兒醒轉過來，連忙一把將她扶起，倚靠在自己懷中，小心翼翼的嗬護著她，仿佛懷抱著整個天下。
    他多日未眠，聲音嘶啞，滿腔悲愁如麻亂：“綺兒，我們去城裏，去京城，給你找最好的大夫，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蘇綺兒緩慢的搖了搖頭，聲音依舊輕柔似水：“傅雅，沒用的。我自己怎樣，我還不清楚麼。”
    溫傅雅惶恐的一個勁搖頭，低聲啜泣：“不會的，不會的，你走了，我怎麼辦？”
    蘇綺兒溫柔的撫摩著溫如黟然如墨的童子發髻：“傅雅，你還有孩子啊，我走了之後，你可要幫我好好將他們養大。你要替我看著他們找到生命的另一半，替我看著他們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她懇求至極，望著溫傅雅：“傅雅，就當一切，是替我，好麼。”
    溫傅雅嘴唇蠕動，隻可惜上下牙齒打著架，隻好不停流著眼淚，緩慢而沉重的點點頭。
    蘇綺兒仿佛舒了一口氣，她望著溫如，慈聲道：“如兒。”
    溫如使勁止住自己的淚水：“娘，我在。”
    “孩子，你自幼早慧，真是說不出的好帶，”蘇琦兒伸手仔仔細細的撫摩著溫如精致的眉眼，笑意盈盈：“娘以後不能再繼續照顧你了，但是娘要教你一些東西。雖然可能你現在不能體會，但一定要好好記著，行嗎？”
    溫如點點頭，喉頭噎住，有些甕聲甕氣的應聲。
    “你要好好照顧弟弟，他還小，當你長大了，你還要好好照顧你的爹爹，因為那時，他老了。這可能對你有些不公平，但是，如兒，我隻能拜托你了，不是麼？”
    “你會慢慢長大，你會開始考慮自己的人生，這個時候，你可能會邂逅你生命中的另一半，那個能夠與你同渡風雨，相知相守的另一半，你要好好愛她，嗬護她，總是給她最好的，就像你爹爹一樣。”
    “將來，你還會有個孩子，你的生命會開始被這個小家夥主宰，你會開始擔心自己的教育是否都是錯誤，你會為他究竟出仕做官還是跑海經商而考慮的夜不能寐，但是這一些都不是重要的。”
    “無論你的孩子將來是個冠絕天下的翩翩狀元郎，還是富可敵國的商賈大家，這一切都不是重要的。”
    “因為當有一天你離開了，隻有你的孩子開心的活著，這一切才有意義。”
    “所以，你可能會難過，但是，如兒，答應我，你不會難過太久。”
    “你要學會虛與委蛇，但對待自己人一定要真誠，你要學會率性而活，不要被世俗的條條框框所拘束……”
    一個母親，絮絮著自己短暫一生的人生經驗，因為他知道，往後，在漫長而不知道盡頭的往後，她將不能陪同自己的孩子一起走過風風雨雨，不能在他疲憊勞累時提供一個溫暖宜人的港灣。
    溫如偏過頭，不讓自己泉湧而出的淚水打濕了母親的衣服，今天的母親可漂亮呢。
    蘇綺兒低下頭，輕輕的在溫如和溫煦額前印下一個吻。
    “孩子們，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和你爹爹單獨相處一會兒。”
    溫如抱著溫煦離開房間，蘇綺兒此刻，如一個陷入情網的小女子般，親吻著溫傅雅的眉宇，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單純固執的小書生卻是一絲未變：“傅雅，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的情景麼？”
    溫傅雅摟著自己的天下，和聲道：“自然記得。”
    蘇綺兒微微一笑：“那時候，我想這麼一個呆呆的小書生，定是被騙去了錢財，落魄至此。”
    她望著溫傅雅的容顏，目光穿透了歲月的風塵，來到十年前，蘇堤柳岸，落魄的書生誠惶誠恐的作個揖：“多謝小姐相救，在下溫傅雅，來日定當湧泉相報。”
    一身紅杏黃紗裙的女子低眉淺笑，做福回禮：“小女子蘇綺兒，先生可要記得哦。”
    傅雅，你用你的一生報答了我，我蘇綺兒，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