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點啤酒，餘威的臉有些發紅，他的酒力一點都不好，平時也不怎麼喝酒。而今天為什麼突然想起了喝酒？其實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餘威向來是隨行而為，有一點“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灑脫，月亮高照，對酒當歌，自娛自樂。
    餘威有點微醉，拖著沉重的雙腿回家，剛一開鎖，他的肩膀就被後麵伸出來的一隻手拍了一下，這一拍把餘威嚇得不輕，手上的鑰匙也掉在地上。
    房東太太臉色不善地盯著餘威，眼泡浮腫，目光卻一點也不遲鈍，雙眼閃著銳利的精光。她在這裏等了好多天，好不容易才逮到餘威，說什麼也不能輕易放過。看他一臉遲鈍的樣子，還能從他身上聞到一股酒味，房租不交有錢喝酒？房東太太冷笑一聲，譏誚地說：“你真是大忙人，幾天看不見人，看來工作挺順利的。”
    餘威隻是微笑，沉默不語，他想問房東太太是從哪裏看出來他工作挺順利。
    房東太太站在昏黃的燈光下，有點背光，整個正麵都陷在模糊昏暗中，隻有一圈光勾出她臃腫的身形，塌鼻梁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油晃晃的，厚實的唇瓣塗著紅豔豔的口紅，一開啟，就能看見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頭發不長，還非要燙成大卷頭，皮膚不白，還非得喜歡穿鵝黃色的吊帶裙，身材不瘦，還非穿一雙又高又尖的高跟鞋。說話的聲音堪比河東獅，走起路來猶如泰山壓頂。
    房東太太吊著眉，斜眼瞥著餘威，又說：“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把這個月的房租交了，我看你每天早出晚歸，挺忙的樣子，也不好天天來打擾你，今天既然遇到了，那就現在交了吧。”
    餘威很無奈，他若是交得上早就交了，何必還要等到現在沒水沒電的情況出現。不過話說回來，他也確實不對，這個月都過了七天了，可還是沒錢。如果是別人，工作穩定，收入穩定，那房東自然不會步步催逼，而餘威偏偏是人盡皆知的無業青年，按別人的話說，就是“遊手好閑，不務正業”的“三沒”青年，沒錢花，沒車開，沒房住。房東換成是誰都會怕他哪天不會來一個甩手一丟，人找不到、錢也要不回的下場。餘威抓了抓頭，不好意思地說：“阿姨，我最近手頭有點緊，不知道你能不能寬限……”
    “誰是你阿姨。”房東太太很不高興地皺著眉，厚實的嘴唇也撅了起來。女人嘛，最忌諱的就是被人喚老。雖然她已經三十七八，近四十歲的人。
    餘威眼珠子一轉，知道是踩到了母老虎的尾巴，連忙道歉：“啊，姐姐，真是對不起，我最近真的是有點困難，請多寬限兩天可以嗎？過兩天我一定把房租交上。”
    房東太太揚起肥肥的下巴，顯然對餘威的態度很不滿意，對他說的話也根本不信，冷淡淡的說：“那就兩天，要是還交不上你就走人，我還得騰地方出來給別人的客人。你不住了，還多得是的人想要這房子。”
    “是是是，謝謝大姐，哦，還有我家的水電，不知道是不是管道和電路壞了，這兩天都沒有通，不知道大姐可不可以幫我查查是怎麼回事？”
    房東太太翻了個白眼，鼻音濃濃地哼著氣，一副鼻孔朝天的樣子，冷言冷語地說：“等你交了房租，自然就通了。”
    餘威連連點頭，說一定能交上，然後好聲好氣地把送她當成菩薩一樣送走。揉了揉頭兩側的太陽穴，真是受不了這女人的頤指氣使。餘威轉身進屋，想來他流浪街頭的日子也不遠了。剛靠在床上，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不用看餘威就知道一定是家裏打來的。因為在他的手機裏，聯係人隻有家裏一個電話號碼。
    媽媽在電話那頭關切的問著餘威在這邊的生活，問他過得怎麼樣。餘威說他一切都很好，工作朝九晚五，業餘生活豐富多彩，朋友同事也彼此和和氣氣。媽媽又問餘威交女朋友沒，他回答剛交了一個漂亮懂事的女孩，電話那頭響起一陣熱烈的交談聲，不難想象是爸媽和小妹在熱切地談論他的事。過了半響，媽媽又問他什麼時候把女朋友帶回家，餘威說他們的關係還沒有確定，不方便往家裏帶，等彼此明確心意後就帶回去見父母。媽媽有些失望，不過還是說他們能理解，最後還不忘囑咐餘威要好好照顧女朋友，有空就帶回家看看。
    掛了電話，餘威悵然地躺在床上。一時間，整個屋子都陷入了無盡無頭的死寂。就像是被埋進灌滿汞的容器裏，周身都是身不由己的疼痛，不能呼吸，胸口悶得幾乎隨時都可能裂開。
    從拉開的窗簾可以看見天邊的一輪玄月，被一層蒙蒙的雲半遮住。漆黑的屋子裏隻能靠著從窗戶透進來的點點月光，才能不清不楚地看到點裏麵雜亂的陳設。
    已經多久沒回過家了？想來爸媽一定也老了不少吧，小妹也有二十了。他還記得那次剛離家的時候，小妹站在車站，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盯著他，說：“大哥，你什麼時候回來？”。他捧著小妹的腦袋，笑著回答：“等哥掙了錢就回來。”
    時間真是過得快，一晃眼，六個年頭過去。上次通電話的時候還聽媽說，小妹在老家處了一個對象，聽說兩人處得還不錯。按照老家的習俗，明年小妹就可能會結婚。再反過來看他呢？孤身一人不說，現在連房租都交不上，每天也就隻能解決飯飽問題。他還不知道過幾天他又會在哪裏，本來就是走到哪算哪，但這一次，他又要給自己找一個什麼樣的謊言來騙家裏？
    於家，餘威帶有很強烈的愧疚；於自己，餘威抱有濃濃的不甘。放棄，不可能；繼續，那需要更強大的勇氣。
    這時，手機短信鈴聲響了起來，翻開一看，是催繳電話費的，餘威並不意外。每次隻剩五元不到的話費時，營業廳就會不厭其煩地發送這種催命似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