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心裏仍是慨歎，柴榮果真是金戈鐵馬裏掙紮過來的馬上天子，且不說他何等高大魁梧器宇軒昂，單是劍眉輕挑星目微眯，薄唇抿成冷硬的直線，便是笑起來也叫人膽戰心驚——這樣的君主，也著實值得那人效忠。
    趙匡胤站在班列之中聽著兩個人的交鋒，心極其不是滋味，忍不住，先是暗示皇帝適可而止，奈何皇帝暗含了怒火，鐵了心要讓李從嘉難堪。而李從嘉文人傲骨，此刻又是一言一行事關國體，自然做不出阿諛奉承之事，看到他的眼神，也隻是暗暗搖頭，繼而打起精神仔細對付柴榮。
    馮延巳在李從嘉身旁急出一聲冷汗，他萬萬想不到，平日裏溫文爾雅出口成章教人如坐春風的弟子，竟也有一日會這樣字字誅心叫人下不了台，更何況那人還是上邦皇帝。
    “還真是有勇氣……”柴榮讚賞地看他一眼，並沒有像群臣預料的那樣暴跳如雷，反倒微微一笑，“這幾句話問起朕的罪責來了。朕又非甚麼飽讀聖賢之書的儒士，為何要在乎是否師出有名？吳越之事不勞六皇子操心，不過楚州一事確實是朕的過錯居多……但可一不可二，朕不能容忍第二個劉仁贍。”
    “……”李從嘉卻也沒料到皇帝竟會坦然承認自己的過錯，這坦蕩蕩的氣度教他一時間也說不出什麼。
    宰相範質何等敏銳，察覺出氣氛略有緩和，便上前一步打圓場道：“禮之用和為貴，兩國化幹戈為玉帛，這是再好不過。陛下，今日……？”
    柴榮目光掃過一言未發但分明是焦急滿麵的趙匡胤，恍惚間一絲微妙的不悅自心底掠過。但他最重隻是頷首：“鄭王進退得體，文人傲骨朕很喜歡，今日便到此為此吧，自有人安排諸位行止。”說罷在山呼萬歲聲中拂袖而去。
    直到群臣都散去，李從嘉才緩緩地舒了一口氣，轉過身的時候，正好撞進一雙含笑的眸子。他無聲地對著那人挑眉，頗有些得意地微笑。趙匡胤被他得意洋洋的小表情惹得哭笑不得，想靠過去與他說些什麼，但這裏畢竟是皇宮，一舉一動都引人注目，是以隻能瞪他一眼，搖了搖頭隨著群臣離去。
    ……
    趙匡義剛從江南回來又是新婚燕爾，皇帝特地命人傳了口諭，這幾日不必前去當值。他一踏進府門，早有趙德昭撲過來撒嬌。七八歲的孩子，個頭並不小，趙匡義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撞得後退一步，直接倒身後趙普的懷裏。
    趙普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腰，卻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小公子好大一份禮……”
    趙匡美倒是比趙匡義走時穩重了不少，沒有同侄子一樣見人就往懷裏撲，隻是欣喜地湊過來喚了聲二哥。趙匡義一手摟過小侄子，一手拍他的肩膀：“小美倒是長高不少。”
    方才還一臉溫順乖巧的孩子聞言登時一臉猙獰張牙舞爪：“不許這樣喊我！我又不是嬌滴滴的小姑娘，美什麼美！”眾人聞言，均是幸災樂禍地看著他。
    這動作落在隨後趕來的杜夫人眼裏，惹得她柳眉倒豎：“三兒你怎麼同你哥說話呢？”看向趙匡義時又換上了一臉憐惜，對著他端詳半天，又伸手觸了觸他麵頰，皺眉道，“南方水土也沒把你養的更水靈，反倒瘦成這模樣了……明慧瞧見，可是要心疼的。你沒回來的時候，她可是日日擔憂，就差以淚洗麵了。”語裏滿是對兒子的憐惜和對兒媳的滿意。
    趙匡義聽見尹氏的名字，想到身後站的便是趙普，頓時心頭一緊。他看向母親，巧妙地轉換了話題：“母親就不想兒子？”
    杜老夫人看他說話間精神甚好，心中稍安，聞言笑得眯起了眼：“當娘的自然是想得不得了，天天盼著你回來……”
    趙匡美聽著母親的話，酸溜溜地說道：“是啊，娘你的心肝寶貝在外邊，當然盼著了……”陰陽怪氣的語調惹得杜老夫人拍了下他腦袋，“剛才的賬還沒找你算呢，你又來找揍。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二哥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是乖巧的很。”
    趙匡美哼了一聲表示不信和不屑。
    杜老夫人懶得再教訓他，注意到趙匡義身後的趙普，笑道，“則平也清減不少啊……快快在這兒稍坐，我已經叫人去準備了，你二人沐浴更衣後就來吃飯，把元氣補回來。”
    趙普一臉受寵若驚：“老夫人太客氣了，屬下惶恐……”
    家的溫馨感撲麵而來，心底的暖意翻湧著，幾乎要湧上眼角……
    杜老夫人瞪他一眼：“早跟你說過不必客氣，咱們早就一家人了，我可是老早就把你當兒子。更何況這一路上，匡義可是勞你照拂呢。”
    “……是啊，他照拂我不少。”趙匡義聞言噎了一下，‘照拂’二字幾乎是咬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