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覺得早些前來接應你們比較好，就帶了幾個人連夜先趕了過來。守城士卒倒是頗為謹慎，我親自亮了腰牌才進來的。聽下人說你親自去，怎麼不見則平幫你？”
    趙匡義聽出他語氣裏的慍怒，立刻解釋：“前些天我病了甚久，一直是則平在操持。現下病已經好了，也不便總麻煩他。我知道……大哥掛心我。”
    “你曉得就好。身子不好更得多加愛惜。小時候還圓滾滾的跟個雪團兒似的，現在你瞧瞧你那尖下巴。”趙匡胤眉梢微舒，憐惜地捏了捏弟弟的肩膀，“四月天還裹得這般厚實……美蓉前些天回來時都換了春衫了。那還是在汴梁哪。”
    趙匡義沒想太多下意識地接道：“姐姐回家省親？”
    “……你姐夫沒了。”趙匡胤頓了一下，聲音低沉隱約陰鬱憤怒，“我聽見那米老夫口不擇言不給她好臉色，蓉蓉被她說得難堪，哭得不成樣子。我哪能教她在那邊受一輩子氣？喪事一畢就將人接回來了。說到底這才是她家。”
    米福德名字起得不好，著實是個沒福的……趙匡義這才想起來他那個姐夫確實福薄命淺，索性趙美蓉最終的歸宿也不是他，於是溫聲安慰道：“大哥也不必跟那家人計較。妹妹回來就好。她年紀輕輕又長的俊俏，難道還愁找不著個更好的？”
    “這倒是。待過了這兩年，與她尋個更有福氣的便是。”畢竟這亂世裏，再嫁也不是甚麼稀罕事。趙匡胤抿的緊緊的嘴角露出些許笑意：“匡義，時候不早，你且歇了吧。我還有事要與則平商量。”
    “……現在？”趙匡義嘴角抽搐一下。望了一眼天色，都過了三更了……趙普睡得正好呢吧？！
    “就現在。”他哥挑眉，丟下一句話瀟灑地轉身拂袖離去，“我有事找他，他敢不起身？”
    “大哥且住！弟弟有樣東西……”趙匡義猛地想起一件事，快步上前追上兄長，將手中的玉遞了過去。
    趙匡胤臉色登時大變，聲音裏都帶了不可思議的輕顫：“你從哪裏得來的？”持玉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趙匡義甚少見他這般傷神的模樣，心裏頗為感慨，但既已決定就再不能回頭，隻是淡然斂了眉：“弟弟覺得大哥應是知道的……”
    “不可能……”趙匡胤低喃一聲，目光有片刻的茫然，百種思緒自心底飄過，最終定格在血流滿地的楚州城。
    任是當初情比金堅，也敵不過滿目的破碎河山。
    是以，他已經傷他至此，也沒甚麼不可能了罷……他握緊了手中的玉佩，知道那花紋深深嵌入骨肉，被血絲染紅。良久，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氣，轉身離開。
    身後是弟弟擔憂的聲音：“大哥……”
    他腳步一頓：“……我去找則平議事。”
    “……大哥您慢走。”趙匡義望著兄長離去的背影，哭笑不得地扶額——大哥你這半夜三更找人談事情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掉……
    裴厚德輕輕推門進來的時候，李從嘉正將最後一片竹葉勾畫好，素白的澄心堂紙一片淺淺的天青氤氳成娟秀絕倫的南國風骨。
    他頓下筆，抬眸瞧出他神色不太好，秀眉微蹙道：“厚德？可是出了什麼事？”
    裴厚德是斷不會將方才種見不得人的事說與主子聽的，是以他搖頭道：“無事。王爺，天色不早，您歇了罷？”
    李從嘉臉色淡然地看著那硯台裏碾磨開來銀色的月光，心頭一時間有些恍惚。
    ——想來過不了幾日就能與那人相見了……隻是此次重逢，又該用怎樣的勇氣去強自支撐著談笑風生？
    細碎的光芒刺進眼睛裏，時間長了，略微有些淚意。
    “王爺……歇了罷。”裴厚德看著他黯然神傷的模樣，心頭恨意更甚——趙匡胤，你前世滅我家國也便罷了，今生竟這麼早就……讓主子百般糾結痛苦不堪……
    “罷了。”李從嘉長歎一聲準備就寢，突然又想起什麼死的回頭問道，“厚德，那塊玉你且收好，萬不可遺失了。”
    “……是。”裴厚德臉色微變，垂下頭掩去眸中的心虛。他何嚐不知留著那玉日後或許有用，但他就是看不得主子為那玉的主人輾轉反側黯然神傷的模樣，是以，索性瞞著主子替他把這情思斬斷——有他裴厚德在一日，便是保不了家國也定要保住主上平安喜樂。
    前世是他太過蠢笨，竟隻能眼睜睜看著主上忍辱出降輾轉北上。今生縱是真到金陵城破走投無路那一日，還管他家國天下，哪怕是敲暈了李從嘉也要帶他和國後由海路離開……
    他一邊暗自沉思，一邊利落地伺候著李從嘉寬衣解帶，最後輕手輕腳放下了帳幔，自己到偏房歇著去了。。
    窗外偶爾幾聲細脆的蟲鳴也隻襯得這清幽的春夜分外靜謐，室內隻餘下幽幽暗香浮動，點點燭光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