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殺了他不過是解一時之氣，但留著他並給他興風作浪和殺自己的機會卻意味著有朝一日大宋會有充分的理由攻伐唐國——謀害上邦皇帝的親兄弟，這罪名足夠了。
    也許……不僅如此？難道裴厚德不應該連同趙匡胤一起恨？謀害上邦皇帝卻又比方才那個罪名重多了……於是他冷聲道：“你可知，再過幾日我大哥就要親自前來接你們王爺……啊，這一次他倆是認識的。既然如此，想來日後唐國亡了，你家王爺下場會好些？”
    果然裴厚德聞言變了臉色，將一塊玉摔在地上，而後惡狠狠地吼道：“呸！誰稀罕那狗皇帝照拂！這玉佩還給他，我家主子今後絕不與害他家國的人有交往！”
    趙匡義那一瞬間幾乎要扶額而笑。
    真是愚蠢……正常一點的思維難道不應該是想著怎樣利用這份情誼獲得最大的利益？
    自己斷自己後路豈是明智人為之！
    趙匡義此刻也顧不得麵子，何況此刻也不是皇帝，兩人都是為人臣子，撿一下他扔的東西也不是不能接受。更何況他隻是失一時麵子，對方卻是丟了後路。
    於是彎腰撿了玉佩，正欲拂袖離去，卻猛地聽見對方問道：“你和趙普……真是可笑。”
    趙匡義腳步微頓，但不曾回頭，隻是微微眯起了眼。
    “我無論如何也不曾料到你竟是和他糾纏到一起。明明用不著討好他你也是贏家。這般自甘下賤又是圖什麼？”
    這才是真正的句句惡毒字字誅心。
    那四個字太過刺耳。幾十年來從不曾聽過那般不堪入耳的話，趙匡義仲怔半餉才反應過來什麼意思，頓時覺得天崩地坼，血氣上止不住地湧，猛地轉身隻恨不得掐死他。
    但他知道裴厚德此話不過是在刻意激怒他，此時他若惱羞成怒隻會落下把柄遂了他的意，是以硬生生地將湧到喉間的腥甜又咽了回去，用盡兩世的修養心機扯出一抹冷笑：“想來你也不會傻到將這件事捅出去，即便你抖落出去也無人相信。想用這個來試探我的話，大可不必。”
    有夜風拂過，吹起墨黑色長發遮住一雙幽深的鳳眸：“想用他威脅我的念頭你也不必動，我素來不喜被人牽製。真有那一天我會親手殺了他……他前世有過的功績我既然知道也就能做到，是以大宋朝的少他一個也算不了什麼。”
    “……”裴厚德臉色大變，他知道這人品行不好，但也不曾料到竟已涼薄狠辣至此。對上這等惡人，即使是這種把柄竟也威脅不了他，可真是喪盡天良自無堅不摧。既恨又怒，他氣急敗壞道：“所以？”
    “給我老實點，日後我不殺你國主不辱你國後便是。”說罷轉身離去。
    裴厚德被氣得幾近崩潰，惡狠狠地咬牙——沒想到第一次交鋒就慘敗……
    他兀自咬牙切齒，是以不會看見那所謂的無堅不摧的惡人轉過亭廊便再也支撐不住，一隻手扶著柱子才沒有倒下去，另一隻手捂住唇低咳幾聲，再攤開時已是滿掌鮮紅。
    趙普此生都不會知道他是怎樣帶著兩世入骨的苦痛與癡狂去眷戀去追逐，所以本不可能用同樣厚重的情感去回複。
    被他刻意忽視的問題此刻再也壓製不住，徑直湧上心頭：兩個人糾纏到一起，趙匡義圖一個憧憬了兩世的圓滿，那趙普又是為了什麼？
    日久生情這個理由太過荒謬，畢竟前世兩人朝夕相處了那麼多年趙普心裏依舊隻有趙匡胤一個。那麼，是憐惜同情、年少輕狂、亦或隻是一時的色授魂與？
    這種可能也太過殘忍。
    還是忍不住想起前一世他強迫小周後的那一晚，他譏諷她與李煜鶼鰈情深又怎樣，最重李煜連她貞潔都保不住，而那一貫溫婉的江南女子卻是歇斯底裏聲音泣血地詛咒，永世嚐不到世間最美好的情誼……
    他自是信得過趙普的為人，但生性多疑敏感，他忍不住將事情往壞處想。
    現在終於明白情場本就是誰認真誰就輸了的遊戲。
    如此，或許他終有一日摔得遍體鱗傷體無完膚。
    ——怎奈何飛蛾撲火，心甘情願。
    良久，趙匡義淡然地將手中血跡用娟帕拭掉，長舒幾口氣覺得胸腹中的翻騰稍稍平息後才朝住處走去。
    還未進門便瞧見窗紙上映出一個挺拔的背影，站在桌案旁像是等他的樣子。
    他隻道是趙普，便推門進去，看清來人後才大吃一驚：“大哥？你……”
    趙匡胤回頭，並不答話，像是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著那尖尖的下巴皺眉道：“匡義，不過月餘，怎麼消瘦成這副模樣？”
    趙匡義心中‘咯噔’一跳，下意識的將狐裘裹得更緊，搖頭道：“無礙……許是水土不服罷。大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