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義對通靈的話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深思，暗自哂笑一聲不可救藥到極點也無非是個死，哪怕就在最好的年歲裏先趙普而去，留一個剪影教趙普用餘生放心裏思念，也是好的。
    這樣想著，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步態悠閑地穿花拂柳而過。姿容皎潔氣質清冽，倒是引來不少人不少人注目。
    “碧玉……嗚嗚嗚……你在哪裏？娘，我要回家！”前方突然傳來女孩的哭聲，趙匡義抬眸望去，正瞧見一粉紅色衣裙的小姑娘哇哇大哭，那毫無姿態地坐在地上的模樣竟像極了他前世最寵的女兒——宣慈。
    突然記起當年那八歲的小公主哭得滿地打滾，吵著要他陪著看花，素來涼薄的自己竟也拗不過她，於是放下手中的折子，陪著小姑娘在禦花園裏遊蕩了一個下午。
    他還記得他把李妃精心伺候的牡丹折下來簪在她發髻上的時候，宣慈那興奮至極的小表情。後來……嬌俏活潑的小姑娘漸漸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公主，自然不可能再肆意地向高高在上的父親撒嬌，記憶裏她最後一次露出那種興奮，是在她用恭敬而謙卑的口吻請求父皇準許她自己擇一個夫婿，而他最終答應的時候。
    當時欣慰於一向張揚的女兒終於學會了收斂，卻不曾想過她是多少次失落後才用恭敬疏離，代替了活潑親昵……
    這樣想著，心突然一軟，腳不自主地走向那個孩子，將她扶了起來，溫言道：“你姓什麼？家在哪裏？”細看之下，那小姑娘的衣衫料子竟是價格不菲的上等絲綢，料想她定是這金陵城裏那家王公貴族的女兒，周圍的百姓定是看到了這一點，怕惹了麻煩，是以遠遠看熱鬧，不敢上前。
    “我姓周。我也不記得家在哪裏……”小女孩見有人搭理她，倒也並不怕生，伸手抓住他衣袖，抹了抹眼淚道，“我和娘，還有碧玉出來遊玩，但是她們都不見了……你是來送我回家的？”
    “……”你自己都不知道家在哪裏，我怎麼送你回去？！趙匡義幹咳一聲，暗道真是麻煩。但這麼多人看著，就這樣把人丟這裏不太好，還是好人做到底，於是安慰道，“我也不知道你家在何處，不妨在這裏等著，你家人發現你不見了，自然會找你的。”
    小姑娘“嗯”了一聲表示讚同，過了片刻卻又睜了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看向他，聲音怯怯：“你不是人販子？”
    “……我長得像？”趙匡義強忍住笑意，反問道。
    “長得倒是人模人樣的……”小姑娘故作老成地點了點頭，“可是老師明明告訴過我，無事殷勤非奸即盜啊！”
    趙匡義聞言突然覺得胃疼——這是哪家養的孩子，怎麼就教成這副德行？！
    就在他覺得這孩子家人再不出現製止她繼續說下去，他就極有可能掐死她的時候，一個身著水碧色衣衫的少女扶了一位貴婦人快步走了過來，那貴婦人見到小姑娘，二話不說蹲下身子摟過她，又喜又怒地斥道：“你這孩子越發頑皮，走丟了可如何是好！”說著說著，竟是要流了淚出來。
    少女也是一臉喜色，但比她要冷靜一些，注意到小主子的手還拉著人家的衣袖，連忙上前一步扶起貴婦，提醒道：“老夫人，小小姐沒有走丟，似要謝過這位公子？”
    貴婦這才回過神來，撚起絲巾擦了擦眼淚，滿懷感激地說道：“謝過這位公子。”
    趙匡義微笑，“無礙。既然令嬡無事，那在下便先告退。”
    走出幾步之後，背後卻又傳來貴婦人的絮絮叨叨：“嘉敏啊，以後不可這般調皮，娘都快著急死了……”
    嘉敏？周嘉敏……鄭國夫人，小周後。
    趙匡義腳步一頓，突然覺得不止是胃疼，連額角都突突地疼了起來。這是造了哪門子孽啊……隻是細細一想，這還真是自己造下的孽——當年看不慣李煜做了俘虜依舊清高，也厭惡周嘉敏對他的不離不棄的堅貞，才用那樣惡毒的方式去作踐侮辱他們……
    可是現在回想起來，那清高的詞人依舊名垂青史，那堅貞的女子自會萬古流芳。
    唯一受後人詬病的，是隻他罷……
    他兀自糾結於不是冤家不聚頭的抑鬱和對前世某些作為的懺悔，是以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有人的目光在看向他時，帶了欲除之而後快的惡毒，清秀的臉龐早已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