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時光倒流四十年  第五十一章 質子(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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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世宗顯德六年四月,趙匡義和趙普持了柴榮的詔書方到金陵,撫州便傳來了前皇太弟、今晉王李景遂於寓所暴病而亡的消息。
    唐國朝野震動,一片愕然。
    李景遂部下雖稱李景遂是暴病而亡,但真實的原因明眼人都知道其死因究竟為何。
    不久之前皇帝曾訓斥太子性子剛烈暴躁不適合為君,太子李弘冀反駁了幾句,皇帝一怒之下,要將晉王召回京重新立為皇太弟的話脫口而出。
    太子縱是知道這是父親逼急了口不擇言,但以他的性格,又怎麼可能不懷恨在心斬草思根?加之前去談判的使者帶回了周國皇帝不許傳位於李弘冀的消息,李弘冀憤恨之下愈發不安,先下手為強殺了皇叔除掉威脅簡直順理成章。果真幾天之後,晉王不過是一時口渴,命下屬為他倒了杯水,飲下之後當即口吐白沫,再沒有醒來。
    皇帝聞訊後自然是哀慟不已,將太子大罵一頓,但是以至此,人死不能複生,不能為了死去的弟弟再逼死兒子,加之周國的條件愈發苛刻,倉促之下隻能將弟弟追封為文成太弟,厚葬了事。
    李從嘉聞訊後,雖是心痛無比,但他知道,這也算是意料之中。
    天家無情,人各有命。
    這句話在過去很多年裏有很多人很多次向他提及,但唯有這一次,他才真真切切體會到這八個字背後的血淚和重量。
    惟願來生不再生於帝王家。
    “從嘉,我知道你怨恨我,可我也是迫不得已……現在我不動手,他日我失了太子之位,我也會不得好死!”耳邊傳來李弘冀焦急憤怒又竭力隱忍的聲音。
    李從嘉看著一臉憔悴卻仍不斷地向他解釋的兄長,萬般怨恨的話都說不出口,因而隻能斂眸長歎:“大哥……我知你不易,但皇叔他,真的沒有再與你相爭的野心了,你何苦……這樣痛下殺手,就真的能心安麼?”
    突然想起那一日李景遂同他道別時無奈到極致的笑容,悲從中來,眸裏微微帶了淚意。李弘冀看著哀傷的弟弟,自然是極其心疼的,隻能拍著他的肩膀,溫言軟語的哄著。
    好不容易李從嘉平靜下來,宮裏卻傳來口訊請六皇子過去一趟。李弘冀看著一臉欲言又止的內侍,心中不安,於是找了借口陪著弟弟一起去覲見皇帝,卻不料朝廷重臣早已悉數聚集在了皇帝身邊,看樣子竟是下了早朝連家都不曾回,直接進了宮禁。
    “皇上,這周國皇帝也欺人太甚了!”宰相馮延巳憤恨不已,“他不許傳位於太子也就罷了,教安定公北上,擺明了就是……”李從嘉是他教大的學生,他親眼看著那粉雕玉琢的孩子是怎樣長成了遺世獨立的青年,師生情誼深厚無比,又怎能眼睜睜看著他教人欺負了去?
    李弘冀明白事情原委後臉色都變了,他狠狠地甩了一下衣袖,昂首道:“周國皇帝分明是衝我來的,怎麼又牽扯上從嘉?從嘉就在這金陵城裏哪兒也不用去,請父皇準兒臣北上會一會那柴榮!”
    此言一出,群臣都炸開了鍋,議論紛紛。有人認為六皇子著實無辜,那般溫和純善的人到了汴梁定會受人欺淩,但更多的人認為,太子一去就更難以回來,柴榮既然沒有指名讓太子前去,就表明傳位於太子之事還是有周寰的餘地的……
    相比於眾人的激動,李從嘉倒是一臉淡然,也許從皇叔過世開始,更或者說從他一出生開始,他就注定無法過上逍遙山水間的生活。
    自由是文人的夢想,家國是皇族的責任。
    責任就如同緣分,強求不來,強脫不掉。
    無數的念頭自腦海中劃過,最終定格在當年酒樓裏的一場相逢。
    恍恍惚惚地,他對著禦座上將他放在手心裏寵了二十餘年的父親深深地叩首:“父皇,兒臣願意去。”
    有愕然的眼光投向他,但下一個瞬間盡數化作濃濃的悲哀。
    “從嘉你……”太子臉色大變,顧不得禮節,直接去抓弟弟的衣袖,卻被那人一臉淡然的拂開。
    李從嘉清淺的眸子直直地望著他:“大哥,我也是父皇的兒子。”
    也許自此開始,生命裏的清雅不在,鋪天蓋地的晦澀朝他襲來。
    ……
    幾家歡樂幾家愁,皇宮和鄭王府上下哀聲一片,周國來的使節卻正興致勃勃地遊樂。
    四月的金陵正是惠風和暢,麗日流金。春來江水湧,如綠似藍。
    “素聞江南是錦繡文章地、溫柔富貴鄉,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哪!”趙普望著那車水馬龍摩肩擦踵的繁華,真心實意地讚歎一聲。世間男兒幾個不愛盛世繁華,他也不例外,壓低聲音誘哄身邊的人,“匡義,那六皇子也答應隨我們北上,料想他們也不敢反悔……嗯,既然該做的都做了,咱們不妨好好享受一下?汴梁可是遠遠及不上這金陵。”
    趙匡義挑眉斜睨他一眼:“我且去清涼寺上柱香,不過想來你興趣不在此……”目光一轉,給他指了個方向,“一直向東走,轉過一巷子倒是有個好去處。”
    流金的麗日下,誰的眼波流轉顧盼風流一時教人迷了眼。趙普被那眼波勾得一陣心神激蕩,愣了片刻方回過神來,幹咳一聲掩了方才尷尬,連聲應道:“你覺得好,那定是有趣的。那……你注意安全。”他不禮佛,是以素來對寺廟敬而遠之。
    兩人分別之後,趙匡義循著記憶裏的路線找到了清涼寺,寺裏的香火依舊旺盛,幽幽的檀香燃起,煙霧繚繞裏隱隱約約傳來誦念佛經的聲音,喃喃聲雖是低沉,卻也頗為悅耳,莫名其妙地直入人心。
    他的執念在某種程度上已經達到,盡管經不起深究,但也比前世好了太多,再加之他得知了世間並非他一人受著這求不得之苦的折磨,心中總算寬慰了些許,是以比起兩年前的驚懼迷茫,此刻倒是少了份入骨的偏執激狂,多了些沉穩——或者說,那是無奈到極致的釋然,恭恭敬敬地點了柱香,謝過佛主許他重活一世,隨即深深地叩首。
    走出佛堂,在寺廟後院裏沒行幾步,竟迎麵遇上了通靈大師,他正與拜見,不料大師看了他半餉,目現悲憫:“兩年不見,施主愁苦之色更甚。”
    “……”趙匡義額角一抽。
    怎麼會?他分明覺得他放下了不少,至少,他已經接受了趙匡胤是趙普心中第一位的這一事實,且沒有除掉趙匡胤的想法啊……
    “求不得的執念不曾放下,本性不移,釋懷了一個,總還有另一個當在你麵前。”通靈大師看著他瞬間垮下來的臉色,幽幽長歎,“情深不壽,這又是何必。”
    趙匡義何嚐不明白那十六字讖語的含義,隻是情之一字,到了極處的時候,便是為此折壽十年,也是願意的。
    趙匡義素來謹慎,可是不知為何,在通靈麵前總也提不起戒備,是以索性將心中所想,一並告知:“這一次我不貪求完全,求一個長久便好……”
    隻是那時不曾想過,愛情就如同權力,讓人嚐了一點甜頭便不肯罷手,自此愈發貪婪,終至萬劫不複。
    “這是第二次。”通靈大師對他的想法不置可否,徑直向前走去,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趙匡義聽得他的一聲低歎,似是惋惜,“倘若第三次見你,你還是不懂得破而後立的道理,那便真是不可救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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