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時光倒流四十年 第四十四章 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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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榮抿一口清茶,瞧著他動作輕柔,忍俊不禁:“元朗看著大老粗,伺候人來這般熟練?”見趙匡胤紅了臉似有惱意,於是立刻轉換話題,“現在什麼時候了?朕想出去喘口氣。”
“現在都過了子時了……陛下出去作甚?”趙匡胤詫異地看他一眼,“臣還是覺得,陛下這幾日還是好好歇息,修養身子為好。”
“那不成,朕又不是養在深閨裏的姑娘,一點小病能奈朕何?”掩唇輕咳一聲,他挑眉瞥了他一眼道,“朕又不曾拖過你後腿。”意有所指的樣子。
“……”趙匡胤噎了一下,“臣已經勒令那兩個不準到前線湊熱鬧了。”
“如此甚好。”柴榮微微頷首,“你弟弟更精於謀劃,武藝之事,咳,也不必強求。”
趙匡胤聽得‘謀劃’二字,心頭咯噔一跳,他隱約知道趙匡義似乎在宮中拉攏過宮監之類的,但供奉官在宮中出入頻繁,這麼多年下來做這類的事情幾乎已成慣例,本也無可非議。柴榮這話意思是……?
柴榮瞧見他並不刻意掩飾的疑惑,無奈地解釋:“朕並無他意,元朗總是想多。”為人臣子,那人總是比他顧慮的多……
每每看見他這樣的眼神,柴榮心中悶得厲害。潛意識裏,他更喜歡那人爽朗大方乃至肆無忌憚的模樣……
趙匡胤幹咳一聲,暗道方才不是在說請皇帝修養之事麼?怎麼又扯到趙匡義身上去了……於是他將話題再度轉回去,認真道:“陛下此次就是積勞成疾,傷伐太過。還請聽臣一言,好生將養。”抬頭,目光灼灼,“臣是真心期盼陛下福壽綿長。”
便是為了同你一起多打幾年天下,朕也要福壽綿長啊……柴榮沉吟片刻,笑:“準奏。餘下的戰事,你且代朕指揮……不過來年,江北大半可要姓了柴才是。”說話間,臉色又是一白,明顯氣力不濟的模樣。
江北此時仍有海州、天長、靜海軍、揚州等重鎮在南唐控製之下,但趙匡胤仍是自信能夠輕易拿下,唯一擔憂的便是柴榮此次來勢洶洶的病,他斂眉:“陛下放心,臣自當拚盡全力,拿下江北諸郡!”
門外,侍衛馬步軍都虞侯韓通聽得他們並未刻意壓低聲音的對話,仍不住皺起了眉,暗罵真是君不君臣不臣。
——倘若真有一日這柴家的天下改姓了趙,那也是柴榮自找的。
……
冬日的黎明清冷而空曠,晨光流轉之間,天際暗沉沉的雲朵緩緩地變成潔白,隨即又被染上一層層的金黃,猶如花瓣悄然綻放。
趙匡義悶哼一聲,隱約覺得有什麼壓在他身上。緩緩地睜開眼,入目的便是趙普沉靜的睡顏,離他最多不過一拳的距離。而趙普的腿正壓著他的腿,一隻手臂圈住他的腰。他臉色微微一紅,下意識地向後退了退身子,不料趙普卻被這動作驚醒,閉著眼睛將他攬得更緊,含糊不清道:“別鬧……”
這哄妻子的語氣……趙匡義暗自磨牙,不動聲色地狠狠踹了他一腳。
趙普驚得渾身抖了一下,睜開眼,發現自己摟懷裏的正是那心狠手辣的小祖宗,下意識地要放開,但是轉念一想,這人昨日分明就是默許了他的,他為何要心虛。於是湊上那朝霞映雪般的臉龐親了下,笑眯眯地打招呼:“匡義,早啊。”
趙匡義由著他輕薄放肆,倒也不見怒色,隻是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則平,我們……你不後悔?”
趙普狀似認真地考慮了一下,卻是突然微笑著撫摸他烏黑的長發:“怎麼會呢。”
他正是二十多歲的年紀。關於未來,憧憬更多的是怎樣實現自己的抱負,本也無意顧及兒女情長,更沒想過自己去喜歡一個男人。
縱是如今與趙匡義糾纏到一起,他也沒想過一生一世的問題——趙家二公子於他來說,更像是年少輕狂時兩人彼此一不留神犯下的錯。
他此生都不會明白這個涼薄無情的男子,是怎樣帶著糾纏了兩世的、厚積而薄發的感情去愛他,所以他單純地覺得,他隻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一棵樹,可以提供短暫的蔭涼,卻不可能陪他走到最後。
終有一日,掙紮與痛苦中的少年會成為他兄長那般寬厚堅毅的男子,會遇上自己真正喜歡的人。而到那時,自然也用不著他去憐惜
畢竟真正稱得上是一生一世的,隻有他治國平天下的誌氣、效忠的主上、守護的妻子。
所以,隻要小心翼翼地保守住這悖德的關係不被人發現,又如何談得上後悔呢……
他撫摸著那人順滑的頭發兀自出神,是以不會看到那人此刻微微的笑意——那是他從未見到過的、發自內心的笑意。
……
血洗楚州之後,淮河以南長江以北,再無唐國水軍敢於周國對陣。周軍所到之處,猶如滾湯潑雪,無人能敵。
周世宗顯德五年二月,天長軍使易贇以城歸順。
戊午,車駕發楚州南巡,趙匡胤引戰艦數百艘直逼揚州。
丁卯,駐蹕廣陵。
柴榮看到揚州焚蕩之後,居民南渡甚多,於是征發揚州部內丁夫萬餘人城揚州,在故城內東南部別築新壘。
前方捷報一封封傳來,柴榮的身體也逐漸好轉,從一開始一天裏大半時間都在昏睡,到如今與常人作息無疑。他確是聽從了趙匡胤的建議不再親自在前線廝殺,但仍要求陣線推進到哪裏,他的行轅一定要在後方駐蹕,以便於觀戰。
“元朗。”皇帝喚了一聲倚重的大臣,對著他的目光,輕挑唇角,“你派人,去祭拜一下楊行密和徐溫罷。”
趙匡胤詫異地看了一眼柴榮,雖是不甚明白他此舉何意,但仍是即刻起身去籌辦。出得屋門,正與李重進迎麵撞上。他禮貌地抱拳,對方以複雜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方客氣地回禮。他沒有多想便大步離去,看不到身後李重進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
屋裏柴榮聽見了動靜,輕咳一聲:“不必通報了,李卿進來罷。”
李重進收起陰沉憤怒的神色,叩拜後起身,並不怎麼恭敬地打量一眼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的柴榮:“我早說過你這麼折騰下去早晚要出事,現在知道了?”
柴榮倒不計較他這般失禮,隻是微微頷首:“小病而已,能奈朕何?”
李重進嗤笑一聲:“小病?小病就能讓你一連兩個月整日裏在床上躺著?小病就能讓你沒法和你那將軍一起去打仗?小病能讓你臉色差成這個樣子?”
“……”柴榮噎了一下,悻悻地反駁:“朕是凡人,哪能不生病?朕身體好得很,待朕養好病再與你打一架,倒也未必會輸。”
李重進聞言微愣,兩人倒是很久不曾打架了……似乎是自從柴榮登基,兩人要見麵也隻有年節或回京述職。他便常年領兵在外,那人不傳喚,他自然不會主動回京。
一開始是不敢回京,不願麵對皇位上坐的不是自己這一事實,後來縱是心甘情願地臣服,卻也明白,畢竟一山不容二虎,他與柴榮若是都在京師,才是不得安寧。
這邊廂柴榮倒是來了興致:“待朕回京,定要與你切磋一番!就這麼說定了!”
“……和趙指揮使沒切磋夠?”李重進話是這麼說,但心裏滿滿的不屑和嫉恨——一個方過而立的青年人而已,能讓柴榮這般看重?
柴榮得意地挑眉:“他現在打不過朕,唯一能與朕敵手的隻有你了!”
李重進嘴角微抽,發覺兩人將話題扯的太遠,於是連忙補救:“臣是來回稟陛下,揚州城東南已整修好。”仿佛回想起什麼似的,他頓了頓才道,“揚州果然好風光,饒是這樣的天氣也能看出一番風景來……可惜等不到煙花三月,大軍就要開拔了……”
相比江南的煙雨,他更憧憬漠北的風沙,所以揚州對柴榮來說沒有多少吸引力。但聽得李重進這麼說,柴榮看他一眼:“那就準你致仕後到揚州養老。”
李重進大喜:“那臣先謝過陛下。遊人隻合江南老啊,臣以後就葬在揚州煙雨裏罷。”
多少年後,揚州細雨澆不滅那衝天烈火,①於是一語成讖。
注①:公元960年,趙匡胤篡周改國號為宋,改國號建隆元年。同年九月,李重進於揚州起兵反宋,兵敗後自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