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時光倒流四十年 第三十四章 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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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匡義隻覺得這聲音很是耳熟,正暗自沉思,卻發現柴榮一向威嚴的神情裏有了絲糾結。看著一臉“奴才已經盡力了”的快步走進來的內侍,柴榮揉了揉額頭,有些無奈地說道:“喚她進來吧。”
他話音剛落,一個身穿桃紅色衣衫、正值二八年華的少女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行至柴榮身邊,親昵地挽住他手臂,甜甜地叫了聲姐夫。
趙匡義看清了她的臉,一時間也是哭笑不得。
——那不是他前世的第二個妻子、柴榮的妻妹符家六小姐符芳麼……
隻是不知為何與前世嫻淑端莊的性子大相徑庭啊……
符芳隻顧著同柴榮撒嬌,直到柴榮臉上有些掛不住微微有了慍怒時才鬆開手,退後兩步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看著她甜美的笑容,任誰也無法真的對她發脾氣。柴榮心裏的火消了大半,擺擺手示意她坐:“你不陪著皇後,來這裏做甚?”
“宗訓鬧脾氣呢,姐姐忙著哄他,顧不上我。”她有些得意的笑了起來。目光轉了轉落到立在一旁的趙匡義身上,好奇地打量著他:“這是誰?”
隻是這一看之下,險些移不開眼。眼前的男子,潑墨般纖長濃密的睫毛肆意舒展開來,猶如精巧的扇麵,讓身為女子的她都有幾分嫉妒。那雙狹長的鳳眼,顧盼之間,光華璀璨,猶如煙霞烈火,從她這個方向看過去,極其風流勾人,而垂落下的幾縷秀發,更襯得他麵如冠玉。不似一般的侍衛般虎背熊腰,他身姿贏秀挺拔,淨是年少風流的意味。
她愣了半響,忽然覺得他委實生的太過俊俏,此時離柴榮離得也太緊了。再聯想到不久前聽到的故事,以及方才殿裏隻有他和柴榮兩個人的事實,下意識開口道:“你們……姐夫你什麼時候好這一口了……這可不行,我姐姐怎麼辦?”
趙匡義怔了一下,半天明白過來她話裏的意思,登時被口水嗆到,猛地咳了起來。他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是不是因為他重生的緣故,連帶著這個世上的一些人扭曲了……
柴榮雖已經見識到這個妻妹與眾不同,性子極為直爽,絕非大家閨秀,但聽到這句話還是覺得一口血哽在喉嚨裏。他瞥了一眼扭曲了一張俊臉的趙匡義,頭也突突地疼了起來,開口斥責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這是趙指揮使的二弟,禦前的供奉官。”
“姐夫生氣了?唉人家跟你開玩笑啦!”符芳看到臉色陰沉的柴榮,心知自己方才的話太過輕浮放肆,於是硬著頭皮上前,柔聲細氣地撒嬌。
“你玩笑也要有個限度。”柴榮臉色稍霽,但聲音裏依舊有幾分不怒自威的冷意,“想來是朕與你姐姐把你寵過了頭,女兒家的禮儀廉恥都忘了。”
符芳瞧他神色便知道他已經息怒了,於是笑得更加討巧:“我知道,姐夫是為我好。可我剛才是真的想逗你開心的……再說,姐夫以前你身邊淨是些長得很嚇人的武夫,哪兒有這麼,呃,俊秀文雅的啊?”
淨是些長得很嚇人的武夫?!某張麵龐自腦海中閃過,柴榮唇邊帶了絲笑意:“芳兒說的不全對。”他身邊明明就有人,生得劍眉星目,長嘯一聲六軍辟易,長劍一抖九州膽寒。卻偏偏像他的字一樣,厚重溫暖,沉穩柔和。
風風雨雨一起走過來,還會披荊斬棘一起走下去的,趙元朗……
趙匡義看著她純良的笑,一陣毛骨悚然。這兩世的差別,委實太大了點……他暗自咬牙——這輩子無論如何,離這個女人越遠越好。
符芳柔柔地撒完嬌,目光掠過始終未發一言的趙匡義,不知為何,想去同他說話的心思更重,內心深處某個地方,隱隱約約有春暖花開的萌動。
她那天不過是看到了史書上的一篇有關龍陽之好的傳,又遇上了一個長得很漂亮的男子,便肆無忌憚地說些無法無天的話。卻不曾想過,這話一語成讖。很多年之後她發現當初令她一見驚豔的而後成為她丈夫的男子,真的在與另一個男人抵死纏綿糾纏不休。……
“相公,相公?”焦急的聲音自耳邊傳來,趙普猛地回神,略帶歉意地看向身邊的女子,“懷柔,有何事?”
和氏微微歎了一口氣:“二公子就要成親,你不去老夫人那兒幫襯著,怎麼站這兒出神呢?”頓了頓,她繼續道,“你我本是貧賤布衣,承蒙趙將軍提拔才有今日,這份恩情萬萬不能辜負。你一貫與二公子親近,他成親你無論如何也要有所表示的……”她自懷裏取出一隻鳳釵遞與趙普,“送與尹小姐做見麵禮罷。”
趙普接過釵子,卻是吃了一驚:“懷柔,這不是你壓箱底的嫁妝麼……怎麼能……”
和氏伸手掩住他的唇不許他繼續說下去,搖頭苦笑道:“可惜妾身不是出自名門,拿不出更好的物事給相公長顏麵……幸而這釵子雖不是無價之寶,但也不算寒磣。”
和氏的父親本是地方上的望族,和氏當年也是嬌生慣養的大家小姐。嫁給他之後,就隻能與他一起貧苦度日,再苦再累也不曾有半句怨言,反倒會在他不得誌時勸慰開導……念及此,趙普心中一酸,握緊妻子曾白皙修長如今卻遍染風霜的手,道:“懷柔……我趙普此世,定不負你。他年功成名就亦當如今日這般不離不棄,許你一世,人間繁華……”
然而,多少年之後他果真權傾天下,足以站在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位置上睥睨眾生,卻悲哀的發現,莫說許下的一世繁華,便是同他相與微時的女子的性命他都護不住。
僅僅是因為那個人。
和氏溫婉地笑笑:“妾身不求甚麼山珍海味錦衣玉食,但求與相公白頭到老。”
看著她純粹而滿足的微笑,趙普強忍住眼中的淚意,卻掩不住心底的翻江倒海。那是他溫順賢惠的妻子,是他當用盡一生去嗬護的人,隻是……他心中的感動,掩蓋不了那股莫名的失落與空虛。腦中卻猛地記起那個朦朧曖昧的月夜,那個躲閃著試探著卻也格外纏綿的長吻,那纖細修長的身子被擁進懷裏時的衝動……
一切的一切,那麼恍惚卻又那麼美好,帶著罪惡感的放縱,無疑能喚起人心最深處的愉悅與欲望。那個麵犯桃花醺然醉臥的人,有如綻放在懸崖旁的牡丹,國色天香而暗含殺機,讓人膽戰心驚卻也怦然心動念念不忘,明知踏錯一步便萬劫不複,但還是忍不住想摘下來……
在最初的罪惡感過後,這幾日他唯一能做的也隻有慶幸與克製。慶幸那人還不知道,克製自己這種違背倫常欲念。隻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人看他的眼神與以往有幾分不同……像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欣喜又像是怨恨,令他格外憂慮。
細想之時,他腦中時常有個荒唐的念頭劃過,那也唯有自嘲地否定。
他兀自握著女子的手沉思,絲毫沒有注意到窗外誰的身影一閃而過。
原本熱烈的驕陽一下子被烏雲掩蓋,天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
一聲冷哼與嫉恨的眸光一齊消散在平地而起的陰風裏,讓人有種不祥的預感。
……
轉眼間五月將近,正是花影樹蔭水清淺、天高雲淡燕雙飛的好時節。
“皇上,伐唐將領的人選,還請您三思啊!”禦案前,身著青色官服的男子重重地叩了下去,額頭觸到大理石的地麵,隱隱的一聲鈍響。
柴榮神色未變,但眸中已隱約有怒意在聚集:“你把剛才說的話,再與朕重複一遍。”
“皇上……”男子抬頭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心中一驚,但還是咬了咬牙重複道,“臣彈劾趙匡胤……結黨營私,圖謀不軌……”
“證據?”皇帝的聲音依舊平穩,但麵上早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陰沉,站在他身後的內侍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精光。
“皇上,趙匡胤的部下對他忠心耿耿,以至於到了隻知有趙指揮使不知有皇上的地步,皇上,您可知趙匡胤在軍中結交的兄弟,如石守信、李繼勳、王審琦、韓重贇那個不是顯赫將領?他妹妹嫁的是朝中大臣的兒子,弟弟娶的是州刺史的女兒!臣聽說,他屢次前往南唐……萬一與南唐那群賊人有所勾結,他弟弟還就在您身邊,裏應外合甚是容易……”男子頓了頓,似乎是下了更大的決心,“臣委實想不明白,朝中不乏良將,皇上何以一再放任趙家一家獨大?皇上,現如今的世道,是誰有兵權誰做皇帝……”他的話未說完,便被砸在他麵前的杯子嚇得噤了聲。
柴榮怒極反笑:“你不明白?朕告訴你。前往南唐一事=是朕派派他去。當年朕剛剛登基便於北漢交戰,高平一役,樊愛能、何徽這樣的老將尚且臨陣脫逃,朕親自上陣才勉強換得軍心不散,當時陪朕往前衝的是那個?這些年鞠躬盡瘁替朕操練兵馬選拔禁軍的又是誰?兩伐南唐戰功赫赫的不是他麼?朕為何要疑心他,朕當年在軍中也有肝膽相照的弟兄,一方節度使要結親,對方難道能是走卒匹夫、平頭百姓?!”
男子萬萬沒沒想到皇帝竟會為臣子辯護,他愣了半響,忽而再一次重重地叩首,聲音裏都帶了顫:“皇上一心要替趙……趙指揮使辯護,臣無話可說。但是,皇上就算不聽臣的勸,也剛想想,鬧得人心惶惶的傳言……”
想起那有關帝王之相的傳言,柴榮眼中閃過一絲陰戾,冷冷笑道:“此事,朕已經派人去辦了……不過,朕仍然覺得那與元朗無半點聯係。韓通,你給朕管好你分內的事。念在你曾有功於社稷,今日之事不再追究。但若有下次,定斬不饒!朕雖非堯舜,但也非輕易就被挑撥離間蠱惑地殘害大臣的昏君!”
聽到皇帝對趙匡胤的稱呼,男子終究說不出什麼話來。他跪伏在地上,良久,決然起身行禮:“皇上心意已決,臣無話可說。”他聲音裏滿滿的苦澀,不等柴榮說什麼便退了出去。行至門外,他緩緩地直起身,長歎一聲,麵上泛起了一絲蒼涼的苦笑。
——皇上,不是臣挑撥離間,是您執迷不悟。
當局者迷,可旁觀者清呐……
趙匡胤自南邊回來才幾天,就有人造謠生事……柴榮冷冷地瞥了一眼他離去的背影,惱怒地皺起了英挺的眉。他喚進來一個內侍,問道:“傳趙指揮使進宮,朕有事與他商議。”
內侍麵露為難之色:“回皇上,趙將軍遞過折子請了事假,您已經準奏了……”
柴榮微怔,隨即想起那人的弟弟正是今日成親,他不好把他召進宮來。隻是今日之事不說明白,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安心。他頗為煩悶地起身自殿內來回踱了幾步,忽然頓住腳步,連聲道:“來人!備馬,朕要出宮。”
“皇上是要去?”內侍有些摸不著頭腦。皇帝向來甚少出宮,今日為何要出去?
“朕自然是去慶賀朕兄弟的兄弟成親了……把準備的東西備好。”
大臣成親皇帝去慶祝也就罷了,臣子的弟弟成親君主親自駕臨也太於禮不合。內侍恭敬地下去準備,走到沒人處卻忍不住苦笑——皇上,您一日不見趙將軍竟失態成這樣……何至於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