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員臉色有些慘白，的確，奉命前來支援的陳覺恨不得他戰死沙場，如今士氣低落，著實是回天乏術，隻是……自幼誦讀著忠君愛國的詩篇，少年時見到逃兵上要狠狠地唾罵，如今自己若做了降將，百年之後有何麵目見列祖列宗於地下？
    趙匡義將他神色盡收眼底，悠然一笑：“或者說朱大人還有一條路可走？貴國不是已經派了齊王及大人故友陳覺前來支援了麼，更何況，皇帝已經下了調任令，大人自可甩下這爛攤子一走了之……”
    這話就真是刻意諷刺了。朱員臉色一時間慘白如紙，朱陳二人不和天下皆知，此次朱員若勝，必會惹來更多嫉恨，有朝一日死無葬身之地，若失敗了……結果也不必再說。而那調任令，他混跡於官場多年，如何嗅不出這突如其來的調任背後，隱藏著怎樣致命的危機。無論如何，他必死無疑。事實上清晨見過趙匡胤之後，他就被那驚人的氣勢所折服，心中隱約已有投誠的念頭，隻不過是想多多拖延幾日，至少能有塊‘奮力堅守、寡不敵眾’的遮羞布。念及此，他低聲道：“可否寬容兩日？此事若處理不當，軍隊嘩變，可就得不償失了……”
    戰場上片刻的時間就可能關係到無數人的身家性命，趙普自然不會給他拖延的機會，直截了當地說道：“既要投誠，就該表現出誠意，皇上有令，天明之前你若不開營出降，我大周男兒的刀鋒將直指紫金山……至於軍隊嘩變，皇上已派了人接應，自然壓製得住，縱使死幾個聚眾鬧事的，與那數萬士兵提起來，又算得了什麼？”
    “禽擇良木而棲，大人怎能不懂。”趙匡義微笑，看著他鬆動的表情拋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顆稻草，“我二人進營時，曾遇到營門西邊的侍衛盤查。”語未畢，帳外隱約有鴿哨聲響起，隨機撲棱棱的聲音劃過。
    朱員最後一點意念終於崩潰，他抬頭凝望著那兩個年青卻城府極深的男子，半響，深深地屈下身子跪拜下去，自懷中取出官印，雙手奉上。
    趙匡義與趙普相視而笑，將帳外的侍衛喚進來，吩咐有關事宜。
    “這位大人請稍等。”朱員喚住轉身欲離去的趙匡義，目光再次掠過他的容顏，心中某個猜想再次浮現在腦海，他忍不住問到：“這位大人氣宇不凡…竟有幾分眼熟，敢問趙指揮使是你什麼人？”
    趙匡義回頭，一雙深邃的眸裏子波光閃動，“正是家兄。”說罷轉身離去。徒留朱員愣了半響，方幽幽一歎：“大周國，當真是人才濟濟哪……”
    不多時，軍中專用的煙花自紫金山升起，照亮了天際。
    將善後事物交與前來接應的眾人，趙匡義和趙普下山複命。
    此刻月色已逐漸黯淡下去，暗影劃過長空散於遠山，東方隱約現出一抹淡淡的緋紅，天將曉，灰蒙蒙的天際因此而多了幾分亮麗。
    “二公子你勸他的最後那句話是何意？”說話聲打破山間的一片寂靜。
    趙匡義看他一眼，挑眉：“則平你都猜出來了，還問什麼？”
    以趙普的機敏，怎麼看不出那西邊的侍衛是陳覺安插在軍中用來監視朱員地眼線，在得知朱員有投降的意思後立刻飛鴿傳書給陳覺，欲置朱員於死地。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朱員被斷了後路，不得不投降。
    他是畏冷的體質，如此的寒冷天氣裏早已遍體發寒。身上尚有衣袍遮寒還好一些，但手露在外邊，早已失了血色。他忍不住的搓搓手，哈了一口氣。趙普瞥了他一眼，看到他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模樣，突然拉過他的手，緊緊握住暖著。
    他們並排靠肩行走，是以這個動作做得甚是輕易自然。
    暖意順著之指尖蔓延著，屬於那人的溫暖寬厚的氣息讓趙匡義猛地一顫，心中湧起了一股難以言說的悸動。他覺得這樣很是怪異，但潛意識裏卻並不想推開，甚至，有些貪戀。
    趙普並未覺得此舉有什麼不妥，趙匡義是趙匡胤的弟弟，自然也是他趙普的兄弟，做哥哥的給弟弟暖下手，並沒什麼大不了。感覺到那寒冰一樣的溫度，他低頭看了看那雙修長蒼白、泛著玉色光澤的手，忍不住皺眉道：“怎麼這般涼。”語氣不複溫和，滿含焦躁。
    趙匡義嗯了一聲，心中突然一陣酸澀，一時間隻覺得那些君臨天下萬民臣服的權勢，歌功頌德阿諛奉承的言辭，聲淚俱下手舞足蹈的謝恩，都及不上此刻，那雙手帶來的溫暖。
    恍惚間，數十年的明爭暗鬥、冤冤相報呼嘯著閃過，時光定格在宿命輪盤轉動之前，那個曾溫暖並照亮了他年少歲月的男人終於又一次捧起他的手，用行動告訴他，其實我是關心你的。其實你一直，在我心裏。
    他忽然貪戀這種被趙普的關心的感覺。
    即使明知，這種關心也許隻是因為他是趙匡胤的弟弟。
    即使他也不清楚這份執著，究竟是緣何而起。
    可是……那一抹眷戀，猶如自心底掙紮而出的藤蔓，越過了數十年的風霜，浸著血和淚，反而更固執地生根發芽，抽枝開花。
    ……周世宗顯德四年三月三日夜，南唐將領朱員率餘部歸降世宗，紫金山失守，壽州告急。南唐，舉國惶恐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