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時光倒流四十年 第四章 金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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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百姓指指點點之時,滁州刺史尹延超已經趕到。他是趙弘殷的故友,且此刻趙匡胤戰功赫赫,是皇帝柴榮身邊的紅人,哪裏有不幫老友兒子的道理。於是開口勸慰道:“一派胡言,賢侄不必放在心上。你看剛才那人分明是個道士,怎麼會勸你到寺廟裏?如今大周正與南唐交戰,你大哥在前線指揮,他在此時引你去南唐,是何居心?分明是南唐安插的細作!更何況……”他壓低聲音,卻是望向趙普:“如今元朗在陛下身邊,如日中天之時,難免一些小人心生嫉恨,趁機加害,匡義年歲尚小不懂官場險惡,則平你可要清醒啊……這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趙普聽後,心中很是釋然,他原本還對趙匡義是天煞孤星一事有些忌憚,但聽尹刺史的一席話,再聯想到前些天南唐派來的送禮之人,心下更是了然,連忙頷首行禮:“則平謝過大人提點,以後還請尹大人多多關照。”
“哪裏哪裏,應該的。”尹刺史連連擺手,“趙老將軍的病可好些了?前些日子這裏事務冗雜,我也未能去拜訪昔日好友……”
兩個人接卸來談論的內容顯然不在老百姓關注的範圍之內,他們講刺史大人的話反複
思考了幾遍,想明白了其中有人在搗鬼,於是紛紛讚歎‘大人英明’順便對無辜被謠言中傷的趙匡義表示老百姓特有的、淳樸真摯的同情——被誹謗成克親之人,任誰心裏都不好受。之後便紛紛散去。
趙匡義不知道趙普與尹刺史——他未來的嶽父,何時結束了談話,也不記得自己這樣被趙普拉回家,怎樣在聽聞此事後憤怒不已的父親憐惜的眼光下用完了膳,隻知道等他徹底清醒過來時已經是月上柳梢頭,萬籟俱寂。
有些東西,真的不是告訴自己重新開始就能擺脫,就能徹底忘記。
在那風雪交加之夜裏的燭影斧聲,來自涪陵的那封《病中上皇帝書》,沾染了侄子斑斑血跡的匕首,虛弱至極的病重呻吟,烈火下溫和而扭曲的笑臉,荒謬至極的毒殺……因為不安心,所以必須要痛下殺手,下手之後更加不安,如此循環,無休無止,一點一點幻化成月夜星墜似的驚夢,午夜夢回時的驚喘,擾得他日夜不寧,寢食難安。
那些此生不願提及的回憶夾雜著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間張揚成無邊的黑色業火,呼嘯著向他襲來,似乎能將他這多得的一世,一並焚燒殆盡。
趙匡義緩緩地握緊雙拳。他是不是該到金陵,走一趟呢。
正當糾結之際,門被人輕輕地推開,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趙匡義抬頭,看到趙普一襲青衣立在門口,月色下的長身玉立有如照影的驚鴻,修長蒼茫。目光安然,盈盈躍動的燭火下使人感到格外安心。
趙普顯然也看到了坐在床頭發愣的他,詫異地挑眉,“夜已深,怎麼還沒睡?今日之事定是有人暗中搗鬼,你大可不必介懷。”
趙匡義點了點頭,一絲淡淡的暖意自心底劃過,他努力裝出十八歲少年該有的情態,用有點不甘又故作老成的語氣答道:“我曉得。你來……做什麼?”
趙普愣了一下,幹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將手中的書遞過來:“孔老夫子尚且知道對鬼神應‘敬而遠之’,我們晚於他怎麼些年,就更不應沉溺於鬼神之說,你又何苦折騰自己呢。你早些歇息罷,我走了。”說罷轉身忙不迭的離去。
趙匡義接過書,是趙普前些時日在看的《論語》。他幼年時就已倒背如流。
哪有人三更半夜跑來送書的。分明就是跑來看他睡著沒有。不承認就罷了,扯這麼多作甚,欲蓋彌彰。念及此,他不由得哂笑一聲。
指尖輕輕的劃過那本裝幀並不算精美的《論語》,略微粗糙的觸感卻是讓他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絲麵對這一切的勇氣,一如方才那絲極淡的溫暖。
“二公子,今後還是心平氣和一些為好,今日你一時衝動險些鑄成大錯,若是你當真失手掐死他,毀了自己前程,更會連累到將軍……”
趙普的聲音自門外傳來,趙匡義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心沉入穀底。
初夏的月夜,身上一陣冰涼,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話若是十八歲的趙匡義聽到隻會覺得慚愧內疚,但落在他耳中卻是格外刺耳。
其實早該明白的,他們的交情怎麼能比得上那人對趙匡胤的情誼。與其說是關心他,其實是擔心他一時衝動給趙匡胤帶來麻煩罷了。一如前世,先帝駕崩後他依舊兢兢業業,旁人讚揚他的忠誠,隻有趙匡義明白,他不是為自己鞠躬盡瘁,而是在為先帝死而後已。偶爾的君臣談笑,也是透過他,看已經過世的先皇。那種眼神那種情態,讓人憤恨且不甘。他要守護的那個人,從來就不是他。
不過也沒關係,人心這種東西最不好把握,不要也罷,他還為大宋朝效力就夠了。
倘若隻因為心不在他這裏就要將其趕出朝廷,最後自己身邊還能剩下誰呢。
趙匡義獨自坐在一片黑暗中。良久緩緩起身,目現嘲諷,心中已有了計較。
遙遠的月色墨黑一片,月光不知何時黯淡下去,沙漏點點,更迭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