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班子曾一度是解語花的家，這一下子讓他解散還真是不舍得，可是也如瞎子所說，自己確實已經是在苦苦支撐整個戲園了，而且自從離開了那種刀口舔血的日子，大家似乎都隻願意安安靜靜地過日子，不再去想那膽戰心驚的年頭。既然戲班子的存在已經沒有了最初的必要，又何苦不肯放手呢？
    況且，解語花心裏已經覺得奇怪，新政後瞎子一直有些過分小心，做事如履薄冰倒不像他以前的風格。宮裏朝廷的事兒本就說不清道不明，西太後前些年頭剛過世，聖上也便跟著去了，大夥兒瞧著都蹊蹺，但是誰敢去說破？即使在頤和園的時候，他便早已能猜測到這看上去繁華的清廷不過是一場易碎的幻覺。
    那些豔紅錦緞，熱鬧畫舫，噴香菜肴，都將是史書裏關於這個苟延殘喘最後王國的回光返照。南方的動亂，港口的租界，蠢蠢欲動的東瀛國，隨時都有可能對這個殘破的皇室給予致命一擊，就像是被蟻蟲掏空的龍椅，雕花華美，高高在上，實則早就不堪一擊，無論是誰坐上去，最終的結果都隻能有一個，那就是崩潰。
    解語花還在大連糾結著的時候，瞎子已經回了好幾趟京師。
    載灃本是同瞎子一樣主張立憲的，與瞎子一度很談得來，可惜新政鬧劇一去，兩人意見卻相左了，倒是出生些不對味的地方。
    乾清宮偏廳，本該莊重嚴肅的地方竟又極大聲的爭執聲音傳出來，門外守著的太監婢子們個個神情緊張，盡力忽視著裏麵的聲音。
    “你以為把你那心尖兒轉移到大連我就奈你不何了？那雖是洋人的地兒，也是我大清的天下！”
    黑衣男子卻是不卑不亢，“卑職並未此意，賤內恰好喜好海邊，故而近來搬遷大連。”
    兩人正是瞎子和攝政王載灃。
    載灃滿臉怒容，將手中茶盞往桌上狠狠一擱，然後又道，“兩個男人？”那茶水濺出少許，微弱的波瀾在杯中漾開，“你也不看看這宮裏宮外早就傳遍了你倆的閑話！”
    “卑職惶恐，隻是不願去耽擱其他姑娘。大清現下內憂外患，卑職也無心這些情情愛愛之事，兩個男人也罷，將就過日子就成。”
    “哼，一個戲子！到不知是哪兒入了你的眼？”
    都倒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想想那偶爾臉頰堆紅的人，瞎子卻忍不住嘴角上揚，也不反駁載灃的話，“還望攝政王恩準卑職離職一事。”
    “待我考慮，回去等著吧。”
    瞎子領命，躬身退出，看著門外戰戰兢兢的宮人不覺輕笑出聲，快步走出屋簷下的陰影，看著身邊穿梭的宮人們，終於笑出來。
    宮中還是有隱隱奏樂，絲竹之音靡靡纏繞耳尖，恍然聽去，竟然有些悲戚，隨著瞎子的走遠，一點一點消散開。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
    反倒是——餘音繞梁，音塵未絕。
    百年來家國，數千裏山河地，乾清宮內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一切的一切，隻待百年之後看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