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馬車出了這片山林，天色已是接近正午，前方也出現了一條寬敞的官道，隱約能見遠處的一座茶寮。
    “要喝水嗎？”琉鈺輕輕敲了敲車門，裏麵低低應了一聲。
    墨雲昶驅車前行，將馬車停在附近的一處緩坡，帶了些吃食，一行人便下了車。
    向店家要了茶水，尋了一處通風且寬敞的位置坐下，分了包裹裏的吃食。
    因為碧桃施了斂息訣的緣故，旁的人也感受不到那鬼幽冷的氣息，更加不會被那鬼的陰氣所傷。
    而白玄因為被琉鈺托在手中，小巧的模樣也隻是被人當做是一件做工精致的玩物。除去四人容貌出塵不俗，衣著精美外，也隻被當作是結伴出行的富家子弟，隻是稍許議論幾聲也就沒再注意他們。
    飲盡茶水，墨雲昶起身回了停馬車的地方。
    “兄長，這茶水現今是什麼味道的？”白玄悄悄爬上桌沿，望著麵前的土瓷杯。
    琉鈺輕輕戳了一戳它的顱骨，笑道，“是些春茶，儲存的時間久了些，有點苦澀。”說罷，抬手引出幾滴茶水落於指腹上，“要嗎？”
    白玄點了點頭，“滴在我的額上便好了。”隨著兄長的離去而沉睡不知多少世事輪回的他，幾乎忘卻了茶水的味道。
    陽光下，那微微透明的淺褐色水珠映著那慘白顱骨，水珠折射出晶瑩的光芒，有著說不出的美豔……
    “兄長……”白玄仰著頭看他，低低的喚了一聲。
    如若，如若你我還在當初……可是又能如何呢？
    “店家，從這處在往前走，日落前可有農家或能投宿的客棧？”趁著店家來續水的空檔，碧桃便問了一下路程。
    “有的。”姑娘放下茶壺，用布擦了擦手，雖是粗布衣裳，一根竹簽隨意挽了長發，卻是有著說不出的灑脫，“再往前走一百裏就是我家夫君的客棧了。”還待要說些什麼，別的桌有人喚著添水，於是姑娘歉意一笑，便提著茶壺去了。
    “再歇會兒，待白駒吃飽了便出發。”墨雲昶從馬車處回來，笑著對琉鈺道，“約莫是將它栓的有些久了，剛給它鬆了韁繩便迫不及待的撒歡去了。”
    琉鈺聽罷，跟著笑，“這一路上白駒可是真的栓久了呢，待它這股勁頭過了我們在出發也不遲。”
    碧桃點了點頭，鳳傾羽聳了聳肩表示無所謂。
    半盞茶的工夫，那鬼四周遊蕩後也回來了，仍舊是一團灰白色的霧氣包繞著，半飄在鳳傾羽身側，一雙幽藍的鬼瞳中全是看也看不懂的深沉。
    墨雲昶把玩著手中的瓷杯，骨節勻稱的指輕輕摩挲著，那火色的瞳卻是一瞬不瞬的打量著這鬼的模樣，良久，這才悠然的好似隻是開玩笑一般，“不知為何，總覺得季將軍的魂魄似乎更穩定了些，隱隱還存著契約的痕跡。”
    那鬼的魂魄微的一個震蕩，四散的霧氣便瞬間夾帶著陰寒攏了過來，嗓音也是冷冰冰的，卻仍舊有著將領該有的剛毅，“你又憑什麼懷疑我？這契約也不是我想結下的，若不是當初古城內被他下了禁製，我何必如今這般受製於你們。”
    何歸一戰，恍若夢醒，百年一瞬間，家國不複……這些該埋在心裏的悲壯，他從不曾宣之於口。哪怕爛在心裏，成了一塊死肉，他也不曾想要挖除。
    一隻鬼的執念，便是這隻鬼的全部，隻因鬼魂鬼魄，全因執念锝存。
    幾世曆劫輪回，季落風還是往昔九重之上那個九夜帝君，他的心裝得太多，卻不會開啟一個口子，傾倒一些碎小的難受，於是心中壓得太過，便再也裝不下別的——
    一如這一世，執念成魔……
    “季將軍。”琉鈺將麵前的茶杯移開，一道以水畫成的靜息訣微微一亮，便將那鬼將近崩壞的情緒控製了起來。看著那鬼的魂魄緩緩穩定下來，這才接著方才未盡的話，“將軍能夠穩定自身的魂魄，也是件可喜的好事，隻是雲昶擔心將軍修為雖存，卻執念過深，怕日後不經意間便傷人傷己。”
    那鬼的瞳暗了暗，卻也不反駁什麼……
    又過了幾盞茶的功夫，茶寮裏的人陸陸續續的散去，白駒也終於瘋夠了，邁著活躍的不知踱了回來。
    “出發吧。”墨雲昶放了些碎銀兩在桌上，起身牽著琉鈺便走了。
    白玄仍是小小的坐在他的肩上，好似過了一段低靡的時間後再度活躍了不少，“兄長，方才你那般肆無忌憚的同季將軍講話，是吃準了兄嫂會為你設下屏障嗎？”末了又感歎一句，“兄嫂果真是好貼呢。”
    琉鈺默默的扭過頭去，兩人相牽的手心都有些燙人——
    今晚他應該會更體貼……
    “那個，能不能勞煩你們送我一程？”原先一直在道路口張望的姑娘大大咧咧的來到馬車前，不知什麼時候換了一套翠綠色的紗裙，輕笑著，頰邊攢出動人的梨渦，攤了攤手表示自己的夫君好似有事耽擱了。“送我一程，到了我家夫君的客棧可為你們房費減半。”
    琉鈺看著那姑娘靈動嬌俏的模樣，點頭表示無妨。
    姑娘笑得歡實，抬步要登上馬車之際，後頸的衣領卻被扯住。感受到自己夫君的氣息，隻得無奈順從著被拎下來。
    “夫君。”姑娘低眉順眼，柔柔的喚了一聲，撒嬌的扯著自己夫君的衣袖，同原先在茶寮獨自幹活的女子差的何止一星半點。
    碧桃同鳳傾羽皆是一驚，連那隻鬼都略有詫異的表情……
    白玄身為一具骷髏隻是看不出任何神色，但從那大張的嘴也能明白。
    隻是琉鈺同墨雲昶兩人似是早已料到一般，不見半分的驚訝。
    被姑娘喚作夫君的人正跨騎在棗紅色的駿馬上——
    綾羅長裙，青絲半綰，細碎的星點珠玉微微點綴在發間，青黛眉朱紅唇，活脫脫一個絕世傾城的美人，通納與她撒嬌的姑娘相比，一個恬靜一個活潑，各自千秋。
    “芙柔，你又想做什麼小把戲。”那姑娘將她拉上馬，出口卻是低沉的男音，這下更是驚呆了幾人。
    “也沒什麼呀。”被喚作芙柔的姑娘看似乖巧的一笑，“隻是看見幾位公子姿色出塵，相貌不俗，氣度非凡，想要……”話還未盡，便被自家的夫君接過——
    “想要看看有什麼可玩可窺探的，是否？”
    芙柔點頭，直言不諱，“夫君你看，這個麵癱臉與這位小公子間的氛圍，若是我沒想錯，便同我與夫君是一樣的。”頓了一頓，又摸著下巴邪笑道，“隻是不知是誰上誰下了。”
    聽罷，琉鈺輕聲一笑，看著身旁沒什麼表情的男人，“誰上誰下，恩？”這一個尾音上挑，便帶著說不出的意味。
    “又胡鬧。”男子訓斥著，隻是並不嚴厲，還帶著無可奈何的寵溺，揉了揉芙柔的發頂，隨即向幾人抱拳表示歉意，“在下溫如初，耽誤了接芙柔的行程，麻煩幾位了。”
    幾人各自抱拳表示無妨，皆道了姓名。
    芙柔摟著自家夫君健實的腰，笑嘻嘻的開口，“夫君，我方才答應他們入住我們家客棧，房費可減半，你也常說生意人要有信用，對吧？”
    溫如初感覺到腰上自家娘子的手輕輕捏了一捏，哪裏還不明白她的小心思，也就順了她的話，“既然幾位要入宿，便同我一道走罷。”
    墨雲昶也沒拒絕，同琉鈺引著韁繩便隨著溫如初一同啟程了。
    “阿娘怎麼又幫你換裝扮了？”抱著自家夫君的腰，芙柔將腦袋靠在他的背上，閉著雙眼打瞌睡。
    “她說這樣好‘接客’。”溫如初無奈一笑，“今日客人也確實增了不少。隻是後來父上便帶著阿娘回了後院，說是要好好說教她這般對我。”
    芙柔撇了撇嘴，“甚麼說教，父上可沒這般純潔。”
    聽罷，溫如初嘴角笑意擴大——
    芙柔，沒有哪一個男子麵對心愛之人會是純潔的。
    “夫君，你甚麼時候才帶芙柔出門遊玩啊。”話題忽的又是一轉，她無聊的把自家夫君的青絲纏繞在指上，一圈又一圈。
    溫如初微微仰著頭，方便她玩著自己的發尾，聲音溫柔，“不若你問問那幾位兄台，看看他們是否願意帶上我們？”
    聽到這番話，墨雲昶出聲表示同行雖是無妨，隻是他們這番須是有些麻煩。
    “詳情到了細說罷。”墨雲昶笑了一笑，放低了肩膀讓身旁的人靠的安穩些。
    將盡半炷香後，客棧便到了。
    牌匾上隻寫了一個大大的‘緣’字，裏麵也不同於別的客棧那般有粗俗的講話聲。
    “到了，請。”溫如初翻身下馬，接住從馬上跳下來的自家娘子，引著眾人停好馬車，進去了裏屋。
    理所當然，自家的父母還未出現……
    也恰好距離晚膳隻過了半個時辰，溫如初便招呼了自家的夥計一聲，詢問了幾人對飯菜的喜愛，報了幾組菜名，提醒了一句記得給自己的父母留飯，又親自泡了壺茶水，引著一行人進了雅間……
    “我們要去溟玥國。”墨雲昶看了一眼身旁的琉鈺，接著道，“須得處理些事情。”
    “溟玥國。”芙柔略沉吟了一下，道，“就是那個重病的帝王嗎，招攬賢醫的布告幾乎天下皆知。”
    “恩。”琉鈺點了點頭，“此去約莫會遇上些甚麼麻煩，既是順路與你們一同去，待到了便散了，若是甚麼陌路人問起，就說不認得我們，也省的被牽連……”
    話落，滿室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