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叩擊石桌的指，驀然停下，緩緩抬頭，無半分焦距的眸子看向他在自己麵前的方向，牽起一個滿是自嘲的笑容，“傾羽自是明白這雙眼無半分用處了，侯爺何苦這般問我。”
    君落遙皺了皺眉頭，執起他放在石桌之上的手，移至自己的臉上，柔聲開口，“傾羽，你看得見的。”感覺到他緊貼著自己臉的手微不可覺的顫了一下，想要掙脫，他緊緊扣住不放，“我就在你麵前，認真點啊，以後還不曉得有沒有機會呢。”
    頓了半響，彼此間呼吸可聞。指腹下的肌膚，溫熱的，甚至有些發燙。他終是緩緩動了指尖，一寸寸拂過他的麵容，似要細細刻畫出他的模樣。
    劍眉入鬢，飽滿的紅唇微抿，英挺的鼻梁，還有時不時扇動的長睫毛，癢癢的，隨著指尖一寸寸的移動，他的容貌緩緩在腦海裏顯現。唇角輕輕勾起，“君落遙，今日穿的是什麼衣衫？”
    “水藍色廣袖，銀線滾邊，白色玉帶束腰，紅綢束發。”他看向他的眸子，混沌一片，卻似乎從中隱約看見了自己的模樣。
    “如此這般啊，我知道了。”他輕輕笑笑，不可方物。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歪頭看向君落遙坐的地方，“有人來接我們回去了。”
    話語剛落下，聽得隱約傳來一陣雄厚的男聲。“小混賬，還不給你老爺子回家。”聽罷，君落遙默默歎了口氣，“我爹爹就是這般，豪放，哈哈哈。”
    鳳傾羽為自己添了杯酒，挑了挑眉，“老將軍果真豪放，此言一出，便能知曉你究竟有多混賬了。”
    君落遙瞬間被酒嗆到，氣的。
    “小混賬，一去七日，在外邊野的舒服吧。”君老侯爺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笑的一臉陰謀的味道。
    “沒有啊，這七日，我陪著流雲公子聽佛禪呢。”君落遙低聲辯解，“爹，你輕點揪我耳朵啊，好痛啊，要掉了，痛痛痛。。。。。。”
    “君老侯爺，貴公子這七日確實一直陪著我。”鳳傾羽拱手做緝，緩緩道，“勞煩小侯爺費心了，他日定當登門道謝。”
    聽到這一番話，勞是君老侯爺再不滿，也放下了揪著君落遙耳朵的手，“哪裏哪裏，流雲公子見笑了，我這就把他帶走，這段日子，麻煩你了。”說完，便拉著君落遙走出了桃園。
    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他離開的方向，可是眼前仍是那一往不變的空茫，執起酒杯的手頓在空中許久許久，隨後緩緩放下。
    呆坐了很久，抬手輕輕揉了揉眉間，起身離去。
    月上中空，四周無半顆星辰，獨留那輪清月掛在黑色的夜空，繼續寂寞繼續空虛。
    侯府中，君落遙一身水藍色衣衫，骨節勻稱的手抬起，覆上自己的臉頰。
    今日那指腹留下的觸感猶在，隱隱可聞見他衣袖中散出的淡淡桃花香，清清冷冷的，一如他的為人。突然很想知道此刻，那人在做什麼。
    隨即不動聲色的翻離侯府，一路施展輕功來到那人府中。
    四周都是一片寂靜，唯有隔著碧湖的不遠處亮著一盞孤燈。收斂了氣息，緩緩靠近。從微開的窗下，一眼便看見了他立於桌案之前，細細研磨著墨，動作極為優雅從容，又看見他修長的指挑起一抹紅色，放在鼻尖嗅了一嗅，隨後執起筆，沾了色彩，左手在畫卷之上摸索著，尋到一處，緩緩落筆，筆尖劃過他好看的指尖，穩穩落在畫上一處。。。。。。
    他就這麼隱在窗邊，看著他重複這一步步的動作，看著他輕輕歎了一聲，又重新拿過新的紙張，從頭再來，環視了他周身，一張張落在地上的畫卷，一張覆著一張，而他手上，各種色彩將那玉白色的肌膚點綴的色彩斑斕。
    世人都說流雲公子一幅畫，可用一座城池來抵，隻因為它絕世無雙。確實絕世無雙啊，那是他一次次將顏料染滿雙手，一次次摸索著畫出來的。
    看見他又舍棄了一張畫，他更想進去讓他停下，什麼畫這般重要，可以讓這個清冷的人不顧時辰不眠而作。。。。。。
    寒風凍骨，他卻還是在窗外陪著，直到天色漸早，才移動了僵硬的身體，看向屋內——
    燭火已經燃盡，他就這麼伏在桌案上，悠悠轉醒，看著他細細將那幅畫裝裱好，取了一根紅繩仔仔細細的係上，這才離開座位，收拾著那一地的淩亂。
    如此，君落遙轉身離去。回了侯府，匆匆忙忙洗漱過後，用過早膳，隨著君老侯爺早朝。
    朝堂之上，看著他俯身施禮，寵辱不驚的神色，謝過君王，然後站回隊列。一身紅色君輔朝服，世間唯一，越發襯得那人高貴清冷，風華絕代。
    略顯蒼白的麵色，便知曉他也是沒有睡好吧。
    在公公喊了聲‘退朝’後，眾人恭送了帝王離去，同以往一樣，各自結夥，緩緩離開了議事殿。人群之中，早已不見了那抹世間獨一無二的身影，低低歎了口氣，跟隨著父親離開。“小子，你與那流雲公子不是不和嗎，怎麼此番他倒是在等你？”
    君老侯爺的話拉回了他神遊天外的思緒，猛然抬首，人群之中，那紅色身影靜立於其中，獨成一片世界。
    君落遙愣了半會兒，也不知為何，驀地便感覺到滿心的歡喜。“或是有什麼事情找我吧，爹你先回去，我去去就回。”話音未落定，身影已經離開了身邊。君老侯爺歎了口氣，上了轎輦，便離開了。
    “有事嗎？”耳邊聽到他柔柔的聲音，暖暖的氣息噴在臉龐一側，心裏忽然一顫。按下心神，輕聲開口，“隨便走走吧。”
    “好。”他答應的毫不猶豫，“去城郊吧，我騎馬帶你。”話音落，不由分說的抱起他修長的身軀，拉過一旁武將的戰馬，翻身上馬一連串的動作行雲流水般的完成了，複將那身軀圈於懷中，對那武將道，“借用一下，到時候自會送還。”隨後馬鞭一揚，便離開了眾人視線。此番舉動，自是增添了不少人的好奇之心，皆是私底下議論著兩人從水火不容轉眼間便這般不計前嫌的動作。
    兩人一馬一路穿過鬧市，衙門，來到城郊。此時的季節，湖麵結著一層薄薄的冰，偶爾寒風拂麵，帶來一陣透骨的冷。
    “傾羽，你看湖邊有魚。”凝視著湖裏突然蕩起的一陣水花，君落遙笑著開口。
    “恩。”聽到他清冷的話音回應著自己，驀地亂了心神。
    “傾羽，我。。。。。。”這番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該如何解釋，他那麼傲的一個人，又何須別人的道歉。
    鳳傾羽回頭，笑著，“無礙，至少你看到了還能告訴我這般景象。”這句話，連帶著他的笑容，齊齊刻進了心裏。
    兩人沿著河邊一路走著，他便一路為他講著周邊的景致，看著他嘴角一直掛著那抹淺淺的笑容，便如一抹暖光，即使清冷，卻那般滿足。
    “我，是第一個，可以這樣靠近你的人嗎？”望著遠處的景色，便這般問出了心中的話。
    他兀自笑得更歡，“若是論上死人的話，你自然不是，但若是這整個紅塵之間，我的身子你都是第一敢那般動的人，自然你也是唯一一個。”頓了頓，複又開口，“君落遙，你說我該怎麼討回來，恩？”最後那個字的語氣，帶著三分戲謔七分認真。
    “大不了，讓你上回來。”他笑得滿足，“走吧，前麵有個涼亭，正好休息。”
    聽到此番回答，鳳傾羽怔了怔，這般厚臉皮，也唯有此人了。“那好，記著你答應的。到時候我可要討回來。”
    “不是吧，你當真啊。”雙雙來到亭內，聽到這句話，君落遙哀嚎一聲。
    “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啊，小侯爺。”雖看不見，自己也能想象到他懊惱的樣子，不覺間便勾起了唇角，連眉宇之間都溢滿了暖光。
    看到此刻美景，君落遙實實在在呆住了。枉他也是一國的小侯爺，少時遊玩各地，見過多多少少的天下美人，卻比不上如今這人的清雅一笑。
    暗處忽然一陣異動，君落遙立即警戒起來。“無礙，是影來送東西。”鳳傾羽拉著他的衣袖，示意他坐下。
    抬首，見他背對著自己，雙手籠在衣袖之內，逆光而望。他麵前，垂首立著一個青衫男子，雙手恭敬遞上一個長方形狀的雕花木盒，隨後又隱去了身影。
    他端著木盒，轉身朝他走去。“是不是你的樣子？”
    接過，打開，裏麵陳放的那卷畫卷，正是今日初晨見他親手係上紅絲線的那卷畫。這麼說，他所見的一切都是他為了這幅送給自己的畫，而那般的認真。
    小心的取出，解開紅繩，緩緩展開，畫卷裏帶著他特有的桃花香，隨著冷風，伴隨了一些孤寂的味道。他不是不知道他的困難，在見到他作畫的那一幕，就深深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