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落遙退在一邊，看著他下了床，取了一旁的衣服穿上，摸索著出了門。見他這副模樣，也明白自己做得太過了，心下擔憂，尾隨在他身後。
    鳳傾羽出了門，順著路尋到了一處池塘，縱身躍了進去。君落遙心下一驚，忙追了上去，卻聽得一陣悲戚的嗚咽，隨後斷斷續續的笑聲，不響，滿是淒苦。
    “鳳傾羽。”手不由自主的扣緊了假山的岩石。他忘了，即便是鳳傾羽這般一人之下的，他那麼一個高傲的人，卻這般被他困於身下，當時隻想狠狠懲罰他，真是混賬啊君落遙。
    正值嚴寒，他這般泡在水中，月色灑下，眼角邊閃著的晶瑩讓他如鯁在喉。
    不是不知流雲公子有多麼傲氣，不是不知流雲公子不喜旁人接觸。他這一番折辱，卻偏偏傷了他。
    “嘩”一聲，鳳傾羽從水中出來，上了岸，一路摸索著，離開了侯府。
    嚴寒的夜裏，滴水成冰，不忍他一人這樣狼狽，君落遙始終尾隨在後。看見他緩緩邁步，整條街道，那頭銀絲分外明顯。
    終是支撐不住，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隨後，猛咳了幾聲，骨節分明的手捂著唇，覺察到一股溫熱的液體噴在了掌心，無聲笑的悲涼。
    君落遙連忙上前，看見他唇角帶血，看見他掌心中一片猩紅，輕聲道，“鳳傾羽。。。。。。”他未曾抬頭，隻是冷聲說了句，“看夠了便滾。”嘴角的笑自嘲，悲涼的無言。撐起身子，繞過他，緩步離去。
    君落遙在原地呆了半響，順著他離去的方向看去，瞳孔驀地放大——一柄長劍穿胸而過，月色下，泛著冷意的劍尖淌血，一滴滴落地，似乎可以聽得到血滴砸落青石板的聲音。而他的麵前，黑衣人拔出長劍，飛身離開，隱入月色。這一幕，著實讓他震撼了。
    他記得，他說他仇家多，卻沒想過，竟是如此。眼中，隻有那抹身影，跪倒在地的動作，胸口的血，將他身上穿的白衣染透，甚至，紅了那頭銀絲。
    “鳳傾羽，你醒醒，撐住。”他慌忙上前，將他打橫抱在懷中，隻看見他眼角那兩行清淚，刺痛了他的心。
    “君落遙，血，是溫的吧，我，也是人啊。”他半瞌著眼眸，勾起一抹淺笑，唇邊的血愈流愈多。
    “我知道，你不冷血，我們都是一樣的。”君落遙抱著他，將輕功提升到極致，拐進一家客棧牽了一匹馬，一路狂奔向浮雲寺。
    “住持。”見他收了手，離開了床，君落遙輕喚一聲。
    “心脈斷了，我可以為他續上，隻是他這般弱的身子，就算命保住了也不一定醒的過來。”絕塵住持看向君落遙，複又開口，“侯爺對王爺做了那種事，該當如何？”
    “侯爺。”見他久久不語，絕塵住持道，“侯爺先去處理好朝堂上的事，明日前來，老衲為侯爺講個故事。”
    “怎麼不見流雲輔君上朝？”龍座之上，龍晨帝環視座下眾臣子，問道。
    “稟皇上，流雲公子昨夜遇刺，臣恰巧遇到，便送去了浮雲寺。”君落遙出列，施禮作答。
    “既然如此，賞黃金萬兩，兩匹汗血馬，以表君侯爺的功績。”
    “謝吾皇萬歲。”君落遙躬身領賞。
    “傳令禮部尚大人，備好各類珍品補血藥材，送去浮雲寺，以示慰藉。特令其將傷養好後再上朝。好了，退朝吧。”
    眾人俯身恭送那抹明黃色的龍袍離開，這才起身退出殿外。
    君落遙下了朝，駕著馬，一路直奔浮雲寺而去。
    他不明白，為何輔君遇刺，皇帝不查，隻是賞了藥材，更不明白，他似乎沒有半分焦急之態。
    “若是老衲說，那殺手是皇上所用，侯爺可信我？”看見他一臉的不可思議，絕塵住持將他請入禪房，“侯爺，出家人不打誑語。侯爺細想之下就會明白的。現在，請侯爺聽老衲講個故事。”
    “之所以流雲公子不喜他人近身，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我是從青樓出來的。”卻聽到他的聲音打斷了絕塵住持的話，“住持，這事由我來講吧，勞煩住持了。”
    “也罷，老衲就退下了。”絕塵住持念了聲阿彌陀佛，離開了禪房。
    他從床上起身，看向愣在那邊的君落遙，“侯爺對本王的事情那麼關心？”
    “鳳傾羽，你能講嗎？”君落遙倒了杯水遞去，“讓我知道。”
    他未曾伸手接過，隻是挑眉看他，“無可奉告。”
    “那我還是去找住持好了。”說罷，起身要走，被他叫住。
    “侯爺不要太過分。”
    “本侯爺有個習慣，不達目的心不死。”君落遙轉身看他，笑的狡詐。
    “我若是說了，你會被人除去的。”他半靠在床榻上，“如此，你也要知道嗎？”
    君落遙搬了個木凳坐在床邊，笑的無所顧忌，“我的命，閻王不敢收。”
    “我一出生，那人便覺得我是怪物，畢竟不似常人。我娘拚死將我的命留下，可是發現我出生便看不見任何東西，所以也是個廢物。後來有個遊方的道士，對那人說，有一妖孽，早晚會亂了這天下的。‘妖孽現世，弑母殺父，顛覆天下’，就是這十二個字，把我以後的命定了下來。可是它的下半句是‘收為己用，可得天下’。因為這個，那人逼我拔劍相向，又逼著我親手了解了我母親的命，如此後，將我與母親的一家幼兒充為妓子，其餘的人一個都沒有放過。那日秘密處斬的地方，血流一片。。。。。。君落遙，你知道嗎，那時我才七歲。我感覺母親的血濺在我身上，滾燙滾燙的，我都能感覺到一身白衣染上了我母親殷紅的血。”
    鳳傾羽拽緊了手下的被單，平複了一下心緒，又繼續道，“淪為妓子的那段日子，我每日都要避開各種人，每每都半死不活，後來我趁著夜黑殺了守著我的小廝，才逃了出來。那是我第二次殺人，血腥味到現在我都能感覺到。之後被人撿了去，訓練成了殺手，我就這樣長到十六歲。一次次的血都讓我很惡心。我最後的任務是殺了皇帝。可是沒能完成，重傷之下，又毒發，是被絕塵住持留下了一條性命的。後來，憑著自己的努力，我讓皇帝收了我，在朝為官。這樣，你懂了嗎？為何我會穿著紅衣，那是一片片死在我手裏的人血染紅的。”
    他垂下頭，身子抖得很厲害，連話都在發顫，“君落遙，我們不是一個人，我手上沾了太多血腥，我都覺得，或許我真的是妖孽啊。”
    “所以，因為在妓院呆過，因為殺了那麼多人，你就不喜歡別人靠近你對嗎？”
    “會覺得惡心的，更加會覺得其實我很髒。”他抬起頭，異色雙瞳中蘊滿了淚，努力仰起頭，試著把淚憋回眼眶，下顎被他捏住，隻聽到他輕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想哭便哭，我什麼都明白了。”君落遙盯著他的麵容，看著那淚水漫出眼眶，順著他的臉頰滾落到自己指尖，溫熱的，凝聚了他多少悲傷。這一刻，他無聲的在他麵前，放下一切，淚如雨下。
    鳳傾羽，你經曆的一切，我想努力幫你分擔痛苦，所以，還有我，不要一個人死扛了。
    這一夜，他像個孩子，不是萬人之上的輔君，不是流雲公子，那個果斷狠絕的男子，此刻，像個失去了一切的孩子，淚浸濕了他肩頭的衣衫。
    細細為他擦幹了淚痕，擁他入懷，兩人同臥一張床，貼著彼此的體溫，一夜好眠。
    他養傷養了七日，他陪了他七日，摒棄了日之前的過失。
    第七日，陽光正好，他為他吹了一曲簫，為他開封了一壇酒。
    “你自己釀的？”君落遙執杯的手悠悠把玩著，對著陽光，玉杯通透，杯中美酒，火紅似血，散著淡淡的桃花香。
    鳳傾羽笑了一笑，“‘殘月如血’，這酒的名字。”
    “你不是往裏麵摻了血吧？”君落遙半開玩笑的飲下。
    “是啊，蛇血。”他仍是在笑，萬物無光，看著他，輕聲道，“那蛇血裏我還摻了些蛇子。”
    他一口氣沒忍住，噴了。哀怨的看著麵前笑得一臉燦爛的人。
    “和你鬧著玩的，也信。”鳳傾羽笑著將手中的的絲巾遞去，“擦擦吧，浪費了這上好的桃花酒。”
    君落遙接過絲巾，恨恨瞪了他一眼，“還不是你。”看著他笑著，慢慢的品著杯中酒，一陣唏噓。“鳳傾羽，看不見不礙事嗎？”
    他執杯的手一頓，又緩緩放下，沒了聲音。
    以為他不想開口了，卻聽見他低聲說，“若是你自小到大都看不見，便不會覺得礙事了。”
    君落遙默默看著他在陽光下，淡雅的，金色的光暈之下，一臉的恬靜。
    “一年前我們也是在這裏遇到的，你記不記得？”他細細收好了絲巾，幽幽開口，“那時候我在想，這樣一個傲氣之人，必定有一個好故事，而我，卻也很想認識你，卻沒想到會被兩個殺手打亂了，然後你的態度，我當時還覺得你果然很傲氣呢。”
    他玉指輕輕叩擊著石桌，“當時我便想，若是能看見有多好啊，看看這個人長得什麼樣子。”低低的語氣裏滿滿的無奈。
    “那你想知道嗎？”君落遙起身靠近他，輕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