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的我，個子才剛到他的胸前，並且冷崖雖身形頎長，肩膀卻寬大，他身上的夜行衣讓我們兩人同夜色融為一體，難以被人發覺。
    你那時就像鬧脾氣的小媳婦，其實，要是你當初沒打我一巴掌，之後的一切都不會再有。多年後，等冷崖終於想有個父親樣的時候，他開始腆著老臉說，他才是受害者。
    “唔唔唔唔……”為什麼要殺何三？
    仰頭看著天空，我的畏高就暫時壓製了，腦子清醒地想到了喊人。
    “唔……唔唔！”我無法像咬重一樣，咬他一口，便隻能使出蹬被子的勁兒在房頂上鬧騰。
    但無奈，他像是受過一種嚴格的訓練過似的，將我的雙腿壓得死死的，亦仿佛早料到了我的不安分。
    “噓！竹，別吵。”他的劍眉越聚越攏。
    “啪！”很順手的，我給了他一個清脆耳光。
    這是一記好招，既發泄了我的憤怒，也迎來了底下的人們對這一片屋頂的關注。
    “房頂上有人！”有人喊。
    “哪裏？”
    “汪！汪！”
    人同狗都朝著我們所在的那片屋簷來了。
    這下，他急得忘了疼。
    而我，卻忽然作怪得覺得有趣起來。
    從紅腫的雙眼裏，我看著他小心地騰出手抓緊我，想張望底下的情況，卻又不敢把頭抬得高些。
    “你是要所有人都發現我嗎？狗崽子的，這下你滿意了？小混蛋。”
    我的手掌肉少，隨他，扇人的時候，對方的臉頰疼得火辣，自己的骨頭倒是沒什麼感覺。
    嗯，嗯？
    我差點這麼回答他。
    此後的一段時間裏，我才開始誠實地意識到：其實我不了解冷崖，在那次的重逢之前，我一點都不了解他。在被封存禁錮的記憶裏，冷崖不會罵出一聲“狗崽子”，又親昵地叫我“小混蛋”，那樣子，都太像一個普通的父親，也太帶有人味了。
    而我，冷竹，所做的一切，過去、現在、將來，其實都是想和這個男人有一絲交際。
    一聲“狗崽子”、“小混蛋”，那樣輕鬆地掩蓋了我們十四年之間的寡淡疏離。
    我就那樣辜負了何三。
    現在的我明白了，明白了我患有一種病，一種無意識的的對冷崖的畸形依戀，而病灶在我更年幼的時期，就已經形成了。
    我在他閉眼休息的時候，給他畫墨汁的山羊胡同一字眉；
    我不斷地剪掉他毛筆上的羊毫；
    我一有機會就給他的碗裏夾他不會吃的魚；
    我賣弄聰明的惡習……
    這都是，最初的病症。
    其實小小的那個我隻是想引起你對我的注意，好讓你抱抱我，把我架在脖子上，穿梭於小巷的美麗夜晚，數一數橋底下停泊了多少盞荷花燈籠，甚至我都在渴望你對我的責罰，鞭笞、怒罵，同別人的父親一樣。
    可你卻以冷漠疏遠的方式，來討厭我這個……兒子。
    所以，那晚，在屋頂上，冷崖的一聲“狗崽子”、“小混蛋”，他不曾有的親昵的粗俗，竟讓我安靜下來。
    你問這病無藥可救嗎？不，解藥不就在冷崖手裏？隻是他卻最終把我推向了走火入魔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