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燈輝夜市與二人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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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希娜之壁的城門之後,他們便除下了立體機動裝置,換上尋常所用的便服。王城之內除了專司守護貴族安全的憲兵團可以佩戴槍支,其餘人等一律不得攜帶或者私藏有危險武器,違者將被驅逐出內城,即便是調查兵團的士兵也不例外。
其中一條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為了給那些膽小又自視甚高的王公貴胄們營造一個表麵和平的假象罷了。
途中因為韓吉一事的耽擱,他們到達王城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但繁華的內城依舊燈火通明,萬家輝煌,千萬盞燈火鋪開了內城之中寸金寸土的光明,似乎要把希娜之壁上方的那圈夜色輝映成燦燦白晝,沿途的商鋪一應俱全,你來我往人聲鼎沸,更有小販挑著手推車沿路叫賣,吆喝聲不絕於耳。
這是王城最繁華熱鬧的夜市,不知危險為何物的王城人民,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同胞們用生命和鮮血為他們開拓的疆土守衛的安寧,而隱藏在繁榮昌盛表象之下的,是敗絮一般朽爛的製度和搖搖欲墜的權力構架,隻消輕輕一推,一定會全部崩塌。
調查兵團在王城也設有分部,平時的事務隻是向在人類活動區域邊緣征戰的前線傳達國王的旨意和命令。阿明一行在王城逗留的幾日,就先住在了那裏麵,等處理完了貴族這邊的事,他們還要馬上趕回他們所堅守的陣地。而埃爾文因為家族的事情尚未處理,在進城的時候就先行離開了。
等到所有人都安頓下來,意外地並沒有花上多少時間,天色雖暗但時間還挺早,何況被希娜之壁圍繞的土地,就是一個璀璨的不夜城,於是阿明便提議逛逛夜市,正感無聊的眾人立刻舉雙手讚成,其中最高興的當屬韓吉,也不知道那一臉燦爛的笑容之下又藏著什麼陰謀詭計了。
夜市的街道上人頭攢動,根本沒有太多可以落腳的地方,利威爾因為個子較小,被人流擠得簡直要撲進艾倫懷裏去了,高大英俊的青年不以為意地笑笑,像是半推半就地順著這好不容易得到的美妙機會攬住了少年的腰,隨即換來對方用眼神狠狠地一剜。
他嘴角噙著笑,解釋道:“利威爾,這樣的話你就不容易被擠開了。”利威爾不答,伸出手臂使勁推了推,無奈擁擠的街道根本就沒辦法將他們分開,一抬頭,那人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看著就非常討打。
利威爾罵出幾句“該死!”回頭瞪了艾倫好幾眼,見收效甚微,便將手移到艾倫腰間狠狠一擰,對方悶哼一聲,攬住他的那隻不安分的大手立刻就收回去了。
雖然艾倫的手不在他身上了,但他們還是緊緊挨在一起,並且時不時的,因為人群的推擠動作,他都會將腦袋撞上對方寬闊的胸膛,利威爾撇撇嘴,在艾倫憋笑的目光中又不滿似的嘁了一聲。
三笠扒拉掉韓吉招呼到她身上的兩隻爪子,正想追上艾倫他們,她手下的新兵小鬼又不依不撓地黏上來:“分……分隊長!你你看那是什麼?!”韓吉用手指著離她們不遠的一棟銀灰色建築,燈火輝映,把那高大的建築映照得如同金碧輝煌的宮殿,韓吉也激動地語無倫次。
三笠淡淡地瞟過去一眼:“皇家私立圖書館。”答案十分簡潔明了。
“我想進去!”韓吉那雙眼睛亮亮的像藏進了無數明滅的燈火,流露出對那棟建築無限的向往與渴望,這種表情……一般在她麵對巨人時才會出現。她使勁拽著自家分隊長的胳膊,不讓她離開,三笠甩了甩胳膊見掙脫不開,隻能耐著性子說道:
“沒有通行證,你進不去。”
“我記得你就有!”
“不借。”分隊長果斷拒絕,真心覺得自己對手下這個新兵小鬼太過於放縱了,以至於對方都快爬到她頭上來了!
“三笠,哦不分隊長,就一次好不好啦!”韓吉死皮賴臉地膩在她身旁,三笠充耳不聞,隻是冷著臉一根一根掰掉韓吉揪著她胳膊的手指,不願再多理會她,轉身正想跟上艾倫他們,可一轉頭,能看見的隻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像四通八達的水流。
——艾倫呢?
此刻她心中掛念的人帶著利威爾正和阿明以及讓走在街頭,道路一旁有家麵點鋪,擺攤的店家掀起了蒸籠,白霧順著風嫋嫋地飄出來,夾著食物烹熟時誘人的香氣,吸引了附近好多路人。
與艾倫並肩的阿明臉色卻越來越冷,像用夏季熱烈的溫度也化不開的固固寒霜:“內城的人民還生活在他們親手編織的安逸夢境裏麵,卻不知道希娜之壁外麵廣袤的土地上,有多少人因為饑荒而死……”
他頓了頓,不自覺地攥緊了拳:“王城的資金來源很豐富,但是國王每年僅分出很小的一部分來支援兵團與巨人的戰鬥活動……我們得到的,也隻有那些粗糙的、幹冷有如硬石子般的麵包,像這樣精細研磨出來的食物,那些貴族怕是怎麼也舍不得分給士兵的吧?!”
他的語氣裏有淡淡自嘲的意味,像是在諷刺自己雖身為團長,在這方麵仍是那般無能為力。艾倫側過頭去望他,阿明海藍色的眼瞳裏沉澱了太多歲月的印記,他不知該如何回答,這種無法著力的情況下,他和他一樣,隻能被動接受。
他也隻能將右手握成拳,捶在對方的肩膀上,一路無話。
三個身高均超過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走在街上自然十分引人注目,何況他們相貌英俊,雖然個個都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味道,但仍有不少人將目光追隨著他們的身影,然不知誰喊了一聲:
“那不是調查兵團的團長和兵長嗎?!”
人群一下子就沸騰了。內城的居民雖然安於現狀,但他們還是清楚自己安逸的生活得益於誰,他們把自己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調查兵團的身上,對被喻為“最強思維武器”的團長和“人類最強戰鬥力”的兵長有著超乎尋常的崇拜與執著。
艾倫阿明他們四周漸漸有人圍了上來,推擠著上前來的大多是內城裏沒見過什麼世麵的女孩子,隻聽說過團長和兵長的偉大戰績,如今見了真人,好奇心讓她們全一股腦擁了上去,想看看這個團長和兵長,是不是真有傳聞中說的那麼神。
不甚寬敞的道路頓時變得水泄不通,嘰嘰喳喳的少女們帶著天真的笑容擠到他們麵前,在這樣的場景下艾倫也懵了,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些閃閃發亮的女孩子,倒是情急之下讓的那聲“快跑!”刺破耳膜,他忽然明白自己該幹什麼了。
他一把抓過利威爾的手腕,向著寬闊的地方跑出去,利威爾細瘦的手腕被他抓在掌心裏,恍惚自己牢牢抓進了整個世界,那一刻,他什麼都想不到了,隻是奔跑,不停地奔跑,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身後那人被他拽得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傳入耳朵,竟讓他覺得那麼充實和滿足。
眼前的場景兜兜轉轉,都像流光一般往他們身後竄去,道路上擁擠的人群漸漸消失了,和阿明他們跑得不是同一個方向吧?這樣的想法一出現在腦海隨即就被他連同所有的疑慮都拋到了腦後,仿佛生命所有的意義隻剩下了奔跑,帶著他整個世界奔跑。
快跑——快跑——快跑啊!
“呼哈,呼呼……”讓從幽深窄小的巷子裏探出頭去,四下無人,那些聒噪的女人們也追得沒影了,他才長舒一口氣,無不釋懷地道:“終於安全了……”
一轉頭,看見阿明將脊背靠在窄巷的牆壁上,半彎了腰不住喘氣,臉頰也因為過度的奔跑而變得通紅,看樣子是還沒緩過勁來。讓知道阿明這小子的體力一直不好,這麼多年了關於這點他還是沒有變過,於是他便揶揄道:“哈哈哈,阿明,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你這麼狼狽的樣子。”
阿明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然後抬眼看他:“那是因為我沒想到,女人的戰鬥力竟然比巨人還可怕。”
兩人對視一眼,卻都“噗嗤”一聲笑出來,讓笑得不自覺捶打著牆壁,阿明本就彎了腰,這下他倒把頭壓得更低了,捂著肚子差點笑岔了氣。
他們好像很久很久都沒像現在這樣笑得如此開懷了,說是很久之前,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多月的時間罷了。
笑夠了,阿明咳嗽幾聲調整了呼吸,那雙有著海藍色溫潤眸光的眼瞳促狹地眯起來,他帶著笑意:“讓……我看你最近,好像心情不錯?”
對方聞言微愣了一秒,又想起自己心底最深處那個溫柔笑意的青年,他曾經心灰意冷,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都不一樣了,然後讓回給他一個同樣隱含笑意的表情:“是啊,人總要,自己走出來的不是嗎?”他意有所指反問阿明,然後伸出手去想拉起他,阿明望他一眼,也同樣把手遞了過去,兩雙溫熱的手緊緊交握在一起。
——“未來,是靠自己創造的。”
“放開!”利威爾掙開艾倫的手,嫌棄似的甩甩手腕,“她們的目標是你吧,幹嘛要拉著我一起跑。”
艾倫拍拍腦袋,不自覺笑開:“當時情急之下我也沒想太多,反正現在都已經這樣了,不過狀況總比剛才要好很多吧……”說著,他向四周粗略地掃過一眼,夜色下的道路顯得異常冷清與安靜,他不知道慌亂之中的自己究竟選擇了哪個方向,但與剛剛繁華熱鬧的夜市相比,這裏的陰冷氣氛簡直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利威爾?”他突然發現對方沒聲了,目光尋過去,黑發少年吊著一雙看不出情緒波動的死魚眼,對路口某塊被夜風吹得哢哢響的古舊招牌看呆了,他愣在那裏,眼睛盯著某處一動也不動。
或許利威爾看的並不是那塊朽爛的木牌。
就像記憶的匣門被強製性撞開,過往的場景走馬燈一樣在眼前連續地播演過去。
艾倫突然想起來這裏是什麼地方了,在他那個世界裏,他曾經和兵長一同來過這裏,不管是腳下磚石縫隙中的苔蘚,還是周圍房屋的布局,連那塊被風一吹就搖搖欲墜的商店招牌都還原原本本保持著他記憶裏的模樣,招牌正下方,掀開地表上那堅硬的井蓋,半蹲下身鑽進去,走上幾步,就能到達一個真正意義上不同的世界——地下街。
而他們站立的地方,便是王城地下街的入口,兵長出生的地方。
艾倫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被鐵錘狠狠地撞擊了一下,它不規則跳動的時候連帶著他的聲音也顫抖得不成樣子:“利威爾……你,認識這裏?”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心情,想要知道利威爾的過去,想把眼前這個利威爾盡力向自己心目中最強大溫柔的存在靠攏,想盡可能把他們聯係起來,非常非常想,想得不得了。
利威爾收回目光,似乎是為了平複此刻的心情,默了默才終於瞥他一眼:“不認識。”
哈?……現在又算是什麼情況?艾倫想笑,不知為何眼眶卻漸漸紅了,藏在身體最深處那些不知名的悲哀全部噴薄而出,像是迄今為止,他為了那個人做的所有努力都被輕貓淡寫地揭過,除了自己便沒有人會在意了,也等不到對方任何的回應。
也許真的是沒有來由,艾倫緊緊抿著唇,就在這一瞬間,那塊被風吹得好像要掉下來的招牌前麵,這個兵長曾經生活過的成長過的地方,青年覺得自己委屈到了極點。
算……算什麼嘛,我也是會,會非常難過的啊!
利威爾轉過身來,終於注意到他不對勁的神態,不耐煩的神色一閃即逝,出於好心,他還是淡淡地問過一句:“你怎麼了?”
“沒事。”艾倫伸出手臂擋住自己的臉頰,咕噥著,“大概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很久很久以前的,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
他頓了頓,繼續絮絮叨叨地扯開了嗓子,像是根本不在乎不介意會不會有人傾聽,隻是想把腦海裏的回憶,被這仿佛故地重遊的場景所激發的那些回憶,原原本本地講述出來,帶著他過往小心翼翼嗬護的,那些戀愛般的心情。
“以前……以前我身邊有一個非常非常強大的、強大到無人能及的男人,對於我來說他是那般的遙不可及,是我崇拜的,想要畢生追逐的目標。”
他的聲音有一絲哽咽,語調悲涼。
“我想追逐他,卻也不自已地被那個人吸引,而當我一步步地靠近他時,我才發現,那個人並沒有我想象的,或者是表麵看起來那麼冷酷暴虐,他不善言辭但卻有無可比擬的溫柔,是我……是我想要終生守護的最重要的存在。”
“但是我——”
“但是我卻……離開他了,為了某種連我自己都不清楚的原因,為什麼——為什麼會離開呢?相隔這麼遠,好像有一個前世今生的距離啊……”
“他是你曾經的長官?”利威爾皺了皺眉,察覺到了對方語氣裏深沉濃厚的悲哀,“我曾經聽你在睡夢中叫過‘兵長’的字眼,不過……聽你的語氣,他好像已經死了?!”
他走到兀自顫抖的青年身邊,出腳踢了踢對方的小腿:“喂,我說,死了就死了嘛,你也用不著哭成這樣啊——”聽起來是少年非常拙劣的安慰。
艾倫把手臂放了下來,他的眼眶通紅但也沒有生理鹽水聚集在那裏,眼睛裏罕見地爬上了幾條血絲,他把雙手搭在利威爾的肩頭,開口道:“你就是他,利威爾。”
“哦。”利威爾淡定地應他一聲,像是沒有理會到艾倫話語裏真正的涵義,他隻是拍手打掉了艾倫的手,向後退開幾步,眯了眼睛上下打量對方:“你說錯了吧,該說我長得像他才對。”
於是一切的前塵舊事便都順理成章,艾倫之所以會那樣對他,包容他所有的錯誤,忍受他故意刁難的小脾氣,甚至還在壁外調查中拚了命的來救他,對他關懷有加……不過是因為,他長得像他喜歡的人罷了,真是諷刺。
他冷笑一聲,低頭踢著路邊的小石子:“反正……和我又沒有關係……”
艾倫小跑一步追上他:“利威爾,等等,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問你……”
“說吧。”
“為什麼在我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你會出現在早已淪陷的希幹希那地區?”
利威爾抱緊了雙臂,明明是炎炎夏日的夜晚,他卻覺得自己有墜冰窖,那是他此生絕對不能重複提起的記憶。
“我不知道。”利威爾答道,在對方疑惑的目光裏,他攥緊了手心,“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