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那個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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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是龍膽花盛開的時節,一望無際的平原上,瑩藍花瓣大朵大朵綻放,炎熱的風幫助它們把花粉和種子傳播到了更遠的地方,等待下一場輪回的炫放。萬物自春日蘇醒,又迎來了生命絢爛盛放的夏季。
似乎是隻要一閑下來,日子就會過得飛快,從那之後,韓吉由於三笠一刀削斷巨人下頜將她解救出來一事而對她的頂頭上司愈發崇拜起來,敬佩豔羨憧憬這都沒什麼,誰都有過年少輕狂的時候,但關鍵是這種年少輕狂一放到韓吉身上,那就絕對不能算作小事了。
三笠無數次想把那個褐栗色頭發的新兵連帶那一臉欠扁的笑容統統踹出門去,但由於韓吉對科研這方麵的天賦實在高得她沒辦法舍棄,也隻能不斷告誡自己,沒必要和一個半大的孩子過不去。
依靠著這種心理平衡,她與韓吉倒是和平相處了幾日,韓吉那不按常理出牌的思維也為她提供了很多建設性的意見,總體說來,三笠分隊長對她手下的這個倒貼過來的新兵,除了無法忍耐的性格行為之外,卻是沒發現其他什麼缺點。
這天,三笠回到實驗室,把近幾日調查巨人獲得的文件資料分類整理完畢,準備把這些報告送到阿明那邊去,一直以來,她得出的關於巨人的研究報告,事無巨細都必須原原本本呈遞給調查兵團的團長,再由團長移交至內城的王族過目,這是調查兵團內部和王城的資金來源鏈中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他們有足夠的資金進行研究,但王城也要在同一時間得知研究結果。
夏季已經來臨,溫度攀升的很快,在實驗室密閉不通風的環境裏,三笠光是整理一些文件紙,額頭上就冒出了一層薄汗,刺激著那上麵還沒完全愈合的傷口,又癢又疼。
她甩了甩頭發,把被汗水濡濕快要貼到眼皮上的發絲甩下去,又把額前粘著傷口的碎發盡可能別到耳後,實驗室裏的溫度高得有些讓人受不了,三笠抱起文件夾,正準備離開,眼睛卻瞟到實驗台上放著的試管架,裏麵的巨人體液樣本被擱置了好幾日,天氣這麼炎熱,樣品估計也都變質了吧?!
她自然地伸手過去抽出那些試劑,打開密閉塞,手腕一翻就要將它們全部傾倒進廢液槽裏,抱著文件的手臂往上托了托,三笠回過頭卻突然注意到裝著巨人唾液的那支試管裏的東西有些不對勁,液體被長久放置之後,固體析出沉降才是正常的狀態,可是玻璃管中的唾液樣本,較之之前微微泛起了乳白色,粘稠度增加,並且出現了很多細小的氣泡。
而且打開密閉塞之後,試管內散發出了一股奇妙的,之前從未有過的氣味,卻並非是腐爛變質。
好像一直以來困擾她的問題終於有了突破口。
三笠的神情凝重起來,她放下手中的文件,對著陽光開始仔細檢查那份唾液樣本,雖然腦中已漸漸有些眉目,但再次檢查的結果還是讓她大吃了一驚——這份樣本裏已經多出了某種新型物質,與利威爾血液中檢查到的麻藥成分,完全吻合。
難道長久的擱置是促成巨人唾液質變成麻痹物質的原因嗎?……不,應該不對……她隨手將玻璃管插回試管架上,轉過身半靠在實驗台上,有些物質會因為接觸到空氣而發生改變……但樣品顯然不會直接生成另外一種構造完全不同的物質。
而且這個實驗室除了她是不允許任何兵團的人進入的,沒有外部的原因,難道是因為溫度的升高?她用手背抹去額上的薄汗,空氣溫度對於人類來說確實是炎熱的,但遠遠達不到造成物質改變的結果……
她突然間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當初為了讓韓吉充分發揮所長,她破格將對方升為了自己科研助手,也允許那個跳脫的小鬼進入這間獨屬於分隊長使用的實驗室,前提是有她在場的情況下。不過那個人可是韓吉啊!……會不會偷偷溜進來這種事,又有誰說得準呢。
三笠覺得自己一輩子的耐性都快要被這個新兵小鬼磨光了,即使淡定如她此刻也恨不得咬牙切齒起來:“韓吉•佐耶!”
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在實驗部附近溜達的韓吉聽到,這次她倒是來的很快,兩聲敲門之後,門板外的聲音帶著一絲討好的哀求:“分隊長,我到了……”像是知道三笠直呼了她的名字,就一定沒什麼好事,連稱呼都換成畢恭畢敬的“分隊長”。
“進來,以及……告訴我你究竟對我的試劑做了什麼。”三笠麵朝門的方向站直了身體,她陰著一張臉,連語氣也是冷冰冰的,有十足的壓迫力。
韓吉原本畏畏縮縮探頭進來,看見三笠的模樣更是覺得大事不妙,將頭壓得低低的,一副誠懇接受批評的表情,可聽見分隊長的問話之後,她先是微愣了一秒,然後瞬間就挺起了腰杆,頗有些沉冤昭雪的味道:“咦?……分隊長,我可沒有動過那種東西啊……”
“……”
三笠扶著額想了一下,換了一種說法:“你擅自進入實驗室了吧。”雖然是問句,可她篤定的語氣像是絕對會在韓吉身上得到肯定回答一樣。
“呃……這個嘛,三笠你說過不允許我獨自進入這裏的吧?……所以我也有,呃好好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啦……但是你知道,總是有意外狀況發生的嘛!人生是充滿了意外的啊……還有分隊長你的眼神好可怕啊……”韓吉絮絮叨叨地開口,一句話繞來繞去就是轉不到關鍵問題上。
“給我回答是或者不是!”三笠把指骨捏的哢吧哢吧響,拚命遏製想狠揪她耳朵的衝動。
韓吉看見她仿佛具象化的怒氣值蹭蹭蹭地上升,連忙抱住頭,一副怕挨打的模樣,吼出一句:“啊啊啊啊,對不起,是的!!!”
吼完她又抬眼瞧著三笠,把身子縮了縮,很委屈地為自己辯駁:“可是我真的沒有動過你的實驗品……分隊長,你一定要相信我啊——”她撇了撇嘴,換上一副淚眼汪汪的表情看她。
三笠揉了揉眉心,完全感到束手無策,隻能嚐試盡量平息自己的怒氣:“那你偷偷溜進這裏到底做了什麼?”
韓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其實……也沒什麼的,七月花開了,我隨手挖了一盆,沒地方放,就扔到實驗室裏來了……”她想了想又舉起三根手指朝天發誓,“我真的隻是過來放了一盆花而已,我真的什麼都沒動!真的!”
一般實驗室裏不允許擺放植物花葉一類的東西,因為植物會釋放信息素,有風的時候,花粉也會被傳播出來,對於密封條件不是十分盡善盡美的研究樣本來說,是很容易就被汙染的。三笠頓時變成一副不知該怎麼說她表情。
韓吉抬眼瞧著對方的反應,又慌忙認錯:“好了啦,我錯了還不行麼……現在就把它搬走了……”說著她就繞過三笠,向她身後通風用的窗口走去,一小盆盛放的花朵就被擺在窗台上麵,花瓣舒張,從最邊緣的藍色一直延伸到花萼變成了深沉的絳紫,花蕊吐納,招招搖搖,明亮有如天空一般柔軟。
不得不說,單調的、隻反射了玻璃器材冰冷光芒的實驗室,因為有了這麼一小盆的豔麗,就突然變得鮮潤柔和起來。
三笠臉上複雜的表情漸漸消失了,她看著韓吉捧過花盆,花莖一陣搖晃,飄落下一片花瓣,韓吉又很無奈地把它撿起來,路過她身邊的時候,她叫住了韓吉:
“這是什麼?”
“你說這個?……”韓吉正打算關門,聽見分隊長的聲音,低頭疑惑的看了一眼花朵,像是不明白這種大街小巷都熟悉的植物三笠竟會不知道,“這是七月份開得最繁盛的……龍膽花啊……”
瑩藍的龍膽花。
“是嗎——”三笠若有所思地淡淡回道。
窗戶外麵,樹影搖曳,吹落一地的陰涼,微風拂過五十米高的城牆,給人類帶來了一整個繁熱的夏季。空氣燥熱如沸開的水,太陽升起的時間也越發早了,隻等那一場轟轟烈烈的光芒萬丈。夏至該是……已經到了吧?!
那個夏至,三笠分隊長覺得自己做了一輩子最錯誤的決定,就是把名為韓吉•佐耶的新兵調進了巨人研究計劃裏,並且還腦子發抽地將她安排在了自己身邊,簡直就是典型的挖了坑還往裏跳。
那個夏至,韓吉紮起了辮子,戴上了防護鏡,據她自己所言,防護鏡是為了保護眼睛不在研究的時候受傷,而頭發則是因為長長了,她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時間真的有在她身上留下過痕跡,也成功地讓利威爾對她的稱呼從“白癡”升級為“白癡眼鏡”。
那個夏至,團長副手失去了他最珍貴的初戀,調查兵團的團長作為出生入死的同伴非常有擔當地主動承擔起開導的責任,朝夕相處的時間久了,也一起走過悲歡離合的苦難回憶,誰都說不準,會不會在某個落日夕陽的傍晚,或是滿星滿天的窗前,有一種異樣的感情慢慢滋生了。
那個夏至,埃爾文稍微蓄長了頭發,然後迫不及待把它梳到了一邊,起因是調查兵團某位不修邊幅的長官嘲笑了他的發型。從前在訓練兵團時,其他的士兵還會忌憚著他的能力以及貴族的身份而不敢說三道四,來到了調查兵團,這些好不容易生存下來的士兵們已經無所顧忌了,於是於是埃爾文的發型便經常成為他們茶餘飯後的笑料,實在是不可不提的一大筆黑曆史。
那個夏至,於艾倫來說,卻是常常想著,就會不自主地高興。在經曆過那場大戰之後,他消沉了一陣,但他還活著,痛苦無論怎樣都已經變成了過去式,最重要的是,他與利威爾的關係卻莫名變得好了,和平相處是更進一步的首要條件!……雖然利威爾也特別的愛使喚人,艾倫卻不知道利威爾其實沒有其他的意思,單純覺得多一個隨意支使的手下也挺不錯。
那個夏至,在壁外調查歸來後的第一個晚上,克莉絲居然一夜之間瘋狂崇拜上了兵長,大概是看見了艾倫對戰平原上的巨人時的英勇身姿吧?!為了這事,三笠的臉又莫名黑了好一陣。
……
所有的故事,所有的結局,所有的記憶都在那個溫柔的夏至,醞釀出一場愈演愈烈的風暴,而風暴之下是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安詳,身處漩渦中的人們啊,還沉浸在那個夏季最溫柔的夢裏,不知前途荊棘彌漫,忘記了世界本來就是殘酷的事實。
一個月後,一封邀請書自內城直達調查兵團團長的辦公室,書中誠懇邀請了調查兵團團長和士兵長參加十日之後的內城貴族舞會,鎏金大字無不昭顯著王公貴胄的奢靡作風……
阿明捏緊了手中那封邀請函,手指有些焦躁地輕叩桌麵,王城的那些老家夥們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把他們召集回去,說是參加一場可有可無的舞會,其實隻是為了一月前失敗的那次壁外調查,來興師問罪的吧?!……
可他們……卻不得不去。
什麼都已經改變了,在那個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