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第五天。
    越重華放下筆，現在她好像身處一片大霧中，在迷茫中東一頭西一頭的亂撞。隱隱感覺真相就在眼前，卻怎麼都抓不住。
    “小姐，天不早了，睡吧。”
    重華笑笑，“碧漪，你也早點休息吧。”
    “是，奴婢告退。”
    輕輕歎一口氣，碧漪和自己之間越來越疏離了，是那一場大火改變了一切嗎？現在，她似乎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隻想讓自己安靜下來。
    放下垂簾，還是不要多想了，睡吧。
    垂簾放下的同時，窗戶的對麵走出了一個月牙白色的身影，有些心疼的注視著模糊的身影，千言萬語不知怎麼出口。修長而棱角分明的手伸了伸，似乎想摸摸那模糊的輪廓，終究還是輕輕歎了聲，手一揮，輕輕關上了竹窗。
    祁醉慢慢閉上眼睛，“走吧，不要打擾她休息。”
    他身邊的琴瑟點頭，兩個人離開。
    “殊樂已經到了。”
    祁醉點點頭，“我還查到一件事，你知道淵祭帶過來的那個楊沃嗎？”
    “嗯。”
    “楊沃和楊盛兄弟就是殊樂在蘭陵的線人，我懷疑，淵祭的這一出戲不僅是為了用‘強者生存’四個字威懾我們，更是要清理蘭陵的各方勢力。”
    “不，”琴瑟的眼神若有所思，“淵祭是什麼人我們都很清楚，他任性妄為，做事決絕。如果他想威懾什麼人，大可以直接殺了。而且，以他的身份，他不必多此一舉。能讓他如此費心設計的，很明顯是因為祁瑾。”
    “小瑾根本對他構不成威脅。”
    “他沒想傷害她，他是想得到她的認可。”琴瑟語氣中一絲感慨，“天下獨尊，不傷不滅，百年孤寂，也許他對祁瑾是真心喜歡的。”
    “我也考慮過，但是畢竟是他害了小瑾，而且也無法解釋‘強者生存’四個字。”
    “那四個字是你們陷入了誤區。那不是對你們說的，而是告訴祁瑾的。”琴瑟淡淡地說：“我們都知道黑銀令牌對於淵祭來說是什麼意義，他能把如此重要的東西送給祁瑾，就說明他是想保護祁瑾。”
    祁醉搖頭，“就算他想保護小瑾，我可以不計較他的所作所為甚至不計較所有的事情，但絕不會把小瑾嫁給他。”
    “祁瑾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他淵祭又無窮無盡的生命，有永遠不會變化的容顏，小瑾沒有。終有一天，小瑾會變化，這樣的兩個人是不會幸福的。”
    看著真的有些急了的祁醉，琴瑟搖頭，“祁醉，不要忘了，我們這種人，本身就是與幸福絕緣的。祁瑾作為你的妹妹，注定要為她的身份、為你的身份而犧牲。淵祭喜歡祁瑾，你該感到欣慰。因為淵祭是唯一一個不會因為祁瑾的身份而愛她的人。”
    祁醉坐到椅子上，眼底猶豫不決。琴瑟接著說：“你找了祁瑾六年，淵祭也找了她六年。這樣的感情，足夠給她幸福了。而且，淵祭用情至深，可能甘心自己摯愛的被人奪走嗎？淵祭的耐心隻對祁瑾一個人，對你、對樓澈、對其他人，他隻會不惜一切代價的除掉阻礙。你該知道，沒有人能與淵祭抗衡。”
    “我知道，”祁醉眼中隱隱有堅定的高傲，“那又如何？如果小瑾知道真相之後依然願意，我可以把我的天下作為嫁妝萬裏紅妝送小瑾出嫁。如果小瑾不願意，或者喜歡其他的人，我就算傾盡全部也會保護好小瑾的幸福。”
    “值得嗎？”琴瑟語氣平淡，內心卻真的震驚，“就算傾盡一切，也未必能保護。”
    “你不懂，因為你沒有要守護的人。小瑾是我的妹妹，是我願意付出所有也再所不惜的人。我為小瑾而生，為小瑾而活，又何懼為她而死。六年前，我為了救你母親弄丟了小瑾，沒想到一別就是六年。人的一生有多少個六年，何況我不知道我還能有幾個六年，我隻想在我還活著的時候，在我還可以保護小瑾的時候，為她掃清障礙，親眼看著她幸福，此生無憾。”
    麵前的祁醉絕望而悲傷，卻堅守著最後的希望。琴瑟不能不動容，“這樣不是很累嗎？”
    “不會。當你有了想要守護的人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做什麼，都是世間最幸福的事。萬裏河山、雕龍寶座又怎樣，睥睨天下、唯我獨尊又怎樣，完美如淵祭，也會因為愛而癡狂。琴瑟，你希望你能幫我保護好小瑾，就當還我個人情吧。”
    沉默了一下，琴瑟點頭。“嗯。”
    祁醉微笑。“如果這一次去蘭陵禁地找不到我需要的藥，這個秘密就讓它永遠隱藏下去吧。我不希望我的出現，帶給她的隻有悲傷。她失去的，已經太多了。”
    “什麼時候禁地開啟？”
    “還有半個月。殊樂和淵祭都在這裏，這一次，不會容易。”
    “需要我幫忙嗎？”
    “你幫我照顧好小瑾就好了。如果我沒有出來，你就帶她回她真正的家。”
    “你真的決定了？”
    祁醉點頭，“嗯。後麵的路我已經為她安排好了，如果她喜歡淵祭就嫁給他，如果她喜歡樓澈就留在東穹，如果沒有喜歡的人，我給她鋪下的路，足夠她平安一生。”
    猶豫一下，琴瑟還是點了頭，“嗯。”
    祁醉微笑，好像陷入了美好的回憶。“我記得，小瑾剛出生的時候，很小，誰都不敢抱，生怕一抱就會碎了一樣。我父親和母親天天摟在懷裏，怎麼看都看不夠。可是，我父親和母親抱著她也哭，哭得嗓子都啞了，急得我母親滿宮亂轉。小瑾啊，隻要我一抱就乖乖的笑，乖乖的睡。後來，她身邊一個侍女都沒有，母親寵她，她跑到哪裏，我就要追到哪裏。剛開始覺著新鮮，後來就煩了，好像一個小尾巴，走到哪裏拖到哪裏。她再長大的時候，走起路來踉踉蹌蹌，我讀書，她就坐在門口，睡得一塌糊塗。”祁醉的眼睛有點濕潤，“我小時候不懂事，有一次趁她睡著把她扔在了書房門口。那一次她是真的害怕了，傻乎乎的坐在原地哭，直到我第二天去書房的時候還看見她哭，哭得眼睛腫了好多天，我被母親一頓責罵。”
    祁醉輕輕吐了口氣，“後來，她就真的生氣了，再也不跟在我的身後。剛開始兩天覺得清淨多了，然後就開始不習慣。我哄了她很多天，給她買愛吃的點心，給她做紙鳶，陪她蕩秋千，才哄得她開心。荒廢了好多天的書，父親知道又是一頓責罵。”
    祁醉的嗓音有點啞了下去，帶上了明顯的鼻音，“這麼多回憶，她都忘記了。原本以為會一直美好下去的時光，就在我離開她的那幾個時辰，什麼都失去了。我受了重傷，再回來就聽說小瑾掉下懸崖了。我找了她整整五天，昏迷之後被下屬帶回去。再一次見到她，就是偶然看見她和越止戈在一起遊玩，我一眼就認出她了，才讓你把他們引上船。”
    “那天是你控製了我？”
    “是。我不知道怎麼麵對小瑾，隻能借你的手。”
    琴瑟點頭，怪不得會有熟悉的感覺，因為他毫無防備，才會被祁醉操縱。
    祁醉輕輕咬住下唇，“我當時真的很想衝過去，我想把小瑾帶走，但是我沒辦法。可是，我才是她的哥哥啊，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哥哥啊。”祁醉緊緊閉上眼睛，聲音啞的有些走音，“再見麵，她看見我，還是沒有認出我。她看見我，眼睛裏隻有詫異。我必須抓住她，不能再讓她離開了。因為，她是我一輩子的妹妹。”
    琴瑟沒有說話，一直靜靜聽著。這些年，他的身邊沒有弟弟妹妹，他體會不到那種親情，那種血濃於水的牽掛。但是他聽得出來，祁瑾在祁醉心中的地位甚至勝於他自己的生命。可是，祁瑾的身份、地位，又何談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