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浮世歡 第十章:變敵為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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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如水,天光皎潔,深宮裏一派靜意斐然。所謂靜,靜的是物,不平的是人心。
華宇屋內,兩道人影身姿綽約臨案而立。兩人無言。
先開口的是那紫衫的侍女,清亮聲音冷拔,欣如密室幽蘭。
“近段時日緣自被主子跟前的那位盯得太緊,一直未能有所行動。尋不著將密函傳給古大人的機會。”
約莫眨眼片刻。
靛青絨緞上身的女祭司道:“明日定會有機會。”
受到安撫,紫衫侍女逐漸安靜了下去。
內屋之中燭火通明,映出一片暖意。屋外沒有秋毫應時的鳥啼蟲鳴,寂靜得可怕,白白叫人心中生出一份悚然,唯有祭司手中函封封漆的聲響。
突兀――
紫衫侍女複道:“主子身上的毒已中四次,大祭司何時準備下第五次。”
屋內一切的談話都份外壓低,尤其這最後一句話,低到幾乎不可耳聞。可叔紫聽到了,她也相信那人是聽到了。
來自屋頂驟然一聲似瓷碎的破響,接著,屋中一瞬由燈火長明陷入黑暗。
“小心。”聽到幾聲細微響度,叔紫估摸著是西敏用暗器打滅了燭火所為。而後,卻是緊聽得有兵器之聲刺空而來。一時忙道提醒著信蘭避開。
看不見的黑暗連累著目視都要受損,但內中三人均不算平常人,尤其西敏,多年來蟄伏暗處的經曆讓她聽力較常人都格外敏覺。所以這番打鬥,倒也不至於落得狼狽。
從交手到漸漸幾招走下來,叔紫漸嚐吃力。她本不擅長這個,何況西敏用的又是劍,倘若她一直用平招而不用蠱術,遲早都要敗下陣來。
揮手灑出一片晶綠,顏色淺淡,在暗色中竟也顯出了微弱的似如螢火的光。
西敏早在警惕叔紫會放毒,因此此時忽然一見,仍淡定自持。即刻就斂了呼吸,為防沾染到皮膚上還退開了幾步。
一頓表麵的寧靜。叔紫這時不慌不忙的平淡的口吻吩咐著信蘭掌燈。
重歸宣明,不過須臾。兩方對峙中,角落裏西敏的臉瞧得份外清晰。
朱紅錦緞長衣的女子,側容神情生冷。靜靜道:“你果然有不臣之心。”
叔紫不怯迎上那道目光,也道是:“你果然是主子派來監視我。”
西敏一記不屑冷諷,生生的在臉上扯出一抹冷魅。斯人唇形輕啟,正是欲要說什麼,卻在張口的瞬間驚變了容色。
西敏這回又退了,卻不是出自自願。而是步伐踉蹌,虛浮淩亂。最後直接背抵上牆壁,不能動彈。
將西敏的變色瞧在眼裏,叔紫嘴畔揚起一彎弧度,“染青蛇毒液提煉配成的毒無人能擋。即便衣料上隻沾上丁點,也會滲透入體。”
“染青麽?”西敏聞道輕笑,說不盡的嘲諷。“如此罕有的東西你也舍得拿來對付我?”
此時信蘭早已回到叔紫身邊。女子盡心攙著,一邊對西敏麵察觀色。方才打鬥時叔紫受了西敏一掌,卻側開時以避免正中掌心化去了不少力道,可現在也是內裏翻湧。
“西敏劍法不俗。若不製勝在旁招,我恐無與西敏能靜心說會兒話的可能。”語氣輕柔,似平常。
染青蛇的毒性固然大,可一來叔紫在千闋中所提成分畢竟不足量,二來西敏自身加之習武多年又內功深厚。所以初始在女子臉上陰雲密集的詭綠,此時已恢複如常,隻多餘些許慘淡。
“你有何要與我好說的?既已叛主,從此以後即是敵人,今夜必誅殺你二人。”話鋒悠悠一轉,西敏笑得肆意又輕狂,眼中殺意冰冷,“你道這染青蛇毒能困住我幾時?嗬。”
她早已暗中看紅了眼。除了容芷,伯舒幾曾對一個女子如此上心,以前她沒機會,那是因為容芷在,現在難道她還沒機會卻要輸給眼前的這個後來者嗎?
“千闋我並未放太多,所以當然深知倘若你拚了性命也要同我同歸於盡時,自然於你無阻。隻是我既然敢與你正麵衝突,也就有鎮得住你的辦法。”西敏識時務,可會斟酌此話。
這句話說得戲謔,隨著竟帶出了笑意。
過了盞茶時間,叔紫見牆角的那人依然無言,於是了然的揚手示意信蘭退下。
待到第三人走。紫漆闕門關上的瞬間屋中隻餘西敏二人。
氣氛僵持又夾雜著硝煙火味,在屋中漫漫擴散。充斥人的神經。可當事的二人卻像並無感覺。
叔紫這時走回打鬥中已相距甚遠的伏案。正舉手準備拾起零落在桌麵上的信函,一陣疾風襲來便是在此時刻。再轉眼時,小巧信函正握在西敏手中。
不覺失笑,語調因而也跟著歡快。“這本是給你看的,又急什麼。難道以前在王府時,也是這般的性子,才叫別人占盡了先機嗎?”故意在‘別人’二字上留有重音。
西敏一怔,許久忘記回神。因為信函,也為叔紫值得深味的話。
原本落過朱漆,本應成為密函的信裏,的確是痕跡細密。隻是···絕不是與人謀劃的內容。
“西敏,你該知道我想做什麼,”魅影一樣出現在大紅衣裝女子身後,叔紫骨節細長的手指攀向女子側臉下頜。
稍稍用力抬起,就引得滯愣的的女子乖順看向了前方。
正前的方向,人高的桌前擺著一方銅鏡。鏡中兩張軼麗的容顏,一張臉色緋紅嘴角斜挑笑容妖魅,一張臉色慘敗嘴唇時時微微闔動神情脆弱。
“就是這張臉,迷上了伯舒了嗎?”
比起昔年容芷,西敏不可謂不算之一毒辣。可即使是再強勢的女子,也經不得人一而再的挑開陳年舊傷。
“十年的深情,多少次暗夜相思苦熬。又當與何人說?”叔紫是毒,對伯仲而言是,於如今的西敏亦是。
她在尋人,與自己同墜入黑暗,從此隻至萬劫不複永遠不能修得正果。
“伯舒派你來監視我,你這般盡心盡力,到頭來又能得到什麼?他朝昔人暮登天子位,那宮妃恩寵冊上又是否會有你的名字。”
伯舒得繼大統,恐怕殺她們這些曾經的人都來不及。即便念及一時私情,僥幸不死,下場也好不到哪去。
不過‘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
放她們回鄉?嗬。也虧得伯舒竟以為她會信。
“那你又想做什麼?”西敏轉過臉來,神色慘烈。因為情緒波動引起了體內毒素蔓延,麵上又開始有暗綠隱現。
“我與伯仲不盡如傳言,早在進王府、身處密莊之時我就已與他相識。我想助他登位,成就伯舒的江山,犧命不辭。”
驚詫於那最後一句堅持篤定的四字。西敏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你想我幫你,可是你為什麼覺得我會這樣做?誠如你說,我對主子的心思的確存在,而正因為如此,我不是更不會幫你了嗎。”
叔紫靜靜抬眼看她,不見任何一種情緒變化。似乎斷定了她會答應。冷眸微斂,開口一針見血:“伯舒為何這些年不重用你?甚至將你的存在也刻意抹去。容芷的死當真與誰有關。你以為,他真的就會放過你?不過是你現在還有利用價值罷了。”
西敏倏地呼吸一緊,整個人像張繃緊了的弓。
叔紫卻仍嫌不夠,一步步深入逼迫道:“在容芷這件事上,非是隻有你才有怨。伯舒的為人,你應比我更了解,為何派你來監視我,其中深意何在。”頓了頓,叔紫又道,“西敏,何不與我聯手,化被動為主動?”
容芷的事,多年來一直是她心頭的一道疤,別人碰不得。所謂悔不得,諒不得,恨不得,愛不得。苦難原本就來此。
她恨容芷,多年來經久不息,一刻未止。最深的怨憤足以將一個人湮埋,可是在終等冰涼劍刃點點沒入那人腹中時,她卻幡然醒悟。痛苦一瞬間又壓過所有的怨恨。她殺了那個從家散至後來成為他人手中一把殺人的工具曆經所有苦難都相依為命的胞妹,可她不該殺她。即使她搶了自己喜歡的男子。
西敏忘一直忘不了容芷死前靠在她懷裏虛弱的笑的那副場景。沒有一絲埋怨的臉,一昧的輕柔笑著同她說對不起。當初自己就那麼握著她的手,什麼也不說,直到懷中的身體冷透。
她知道容芷也是喜歡伯舒的,可能比她還早,隻是淺淡心事一直未曾有過脫口的機會。容芷至死,她都未聽她說過愛過那個人。
“若今日之事你應允,我代將來的左相之口答應你,待到功業得建,伯舒任你處置。”
叔紫這話說得真肯,引得西敏不禁看向了過來。
能說這番話,實質已是叔紫能退步的極限。
良久――
“我要拿什麼相信你?”聲音裏有沙啞伴隨的落魄冷靜。
叔紫盯眼看著眼前的女子。一字一頓,“訂血契。”
輪到西敏微怔,繼而蹙眉。
血契是巫術的一種,目的在於讓兩個人建立糾纏不清的關係,並且一方若損,另一人亦無法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