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浮世歡 第五章:緣起緣終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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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伯仲,仍是在宮中。
那日早朝完後,陳妃才見過伯仲讓宮人隨送出來的時候,叔紫本是受伯弈命覲見,卻不由得放緩了腳步。
翡紫朝服華冠的男子,遙遙從宮門那頭走來。身後跟著一個宮婢,兩人說笑分明。
叔紫細看之下,見伯仲笑得溫和又淺淡。竟也絲毫瞧不出這時日發生的事對他有造成影響。
不知在沙場上刀口舔血時又是否仍能保持這般淡持,叔紫心中有所想,突然就感到有些恨恨,強力忍住了欲衝上前去撕開男子這副偽裝看看裏麵到底是什麼的意氣。
“大祭司,容王在那邊。”信蘭壓低了聲音提醒道。
“我知道。”暗自說話都是咬住了牙的發狠。自己看不見卻殊不知此刻的表情落在他人眼裏,讀出了何等的幼稚。
恰時,逢上伯仲抬頭。隻這一抬頭,便不偏不倚將叔紫的全部神情收於眼底。直融入心。
叔紫慌忙之下別過頭,但已然心緒全亂。急步轉身準備離去,沒走多遠卻隻聽得被一把溫和嗓音叫住――
伯仲說,“大祭司請留步。”
動掙不得。
再轉過身時,發覺伯仲身邊的那個宮婢已經不見,隻是彼人麵上笑意更見深深。
換上淡漠的神情,叔紫盡力維持著冷言道:“王爺有事嗎?”
伯仲笑容,“本王近來諸事不順,所以想向大祭司靈口討問兩句,看看可有個解法。”
來人終於走近身前,叔紫仰頭莫名的看著,沉靜暈開,兩相對視,信蘭會意帶著隨侍宮人安靜無聲退了下去。
旁人走後,才聽得清冷女子又頓了會才笑聲略帶譏諷道:“王爺是太抬舉叔紫了還是太抬舉您自己了,祭司從來隻卜國運,不為個人徇私。”
言罷,自覺已無話可說,叔紫回身便走,卻倏而被身後的人拉住了手臂。
下意識皺眉,叔紫半側頭便朝男子厲聲喝道:
“你是想叫別人撞見嗎?”
然而男子似對這怒氣充耳不聞,答非所問,甚至語氣出奇的溫柔顯得繾淃。
“告訴我,你還是從前的叔紫···一句話,我現在就可以為了你闖淩霄殿,不計生死救你出來。”
一段話,震默了叔紫,不過她沒有回頭,因而沒能親眼目睹伯仲眼底此時仿佛連寒冰都能融化殆盡的柔情。“救?容王何以為進這夏宮是人所不情願的···”癡迷成喃。
剛才一刹那,他以為看見了過去的叔紫,隻是沉默比他懂,女子也比他懂,他們之間已至山窮水盡的地步,到底是回不去了。
如果叔紫真的僅是一個巫族出身,而後又成了冬夏祭司的女子,那或許再續前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伯舒怎會放過他們?
然後···縱使荊棘斬斷道路,她想試一回。試他的真心,也試她經年後所做的事到底值不值。
“好。”
一個字,叔紫成功掩飾了自己心底的絕望與落寞,可伯仲卻掩飾不了那一種即使是他久經官場陰謀與沉浮曆練出來的沉穩也掩蓋不住的興愉。
他原以為女子會生氣,會因而說好多的話,又或者委屈的哭泣如小獸般投入他懷中恍然如昨。可最後他遲來的發覺,所有都及不上她現在這極簡短的一個字。
久涸的心在兩年之後逐漸複蘇醒轉。
坐在青石板上等著王宮中傳出轟動的一陣,叔紫像從未感到如此茫然過,茫然的不知自己是誰,茫然的不解自己活著為什麼,木愣的坐在小徑一旁腦海中回響著伯仲先前所說的話。
那般有力,比她以前中十日亡發作時痛如抽剜腦髓還要煎熬人心。
――若我幸得惹怒君顏而不死,我辭官歸隱,然後帶你離開冬夏。
從此,一生一世一雙人。
隻怕她這份因為一時興起而起的心思,到頭隻會招來伯仲對她更深的厭惡,甚至會叫伯舒查出他們的關係。可是,今日她做了一件自己最不會後悔的事。
若伯仲真為了她頂撞祖製,而觸怒君顏,那她日後即使為他而死又如何,欣然而已。
已經記不得是許久後,宮中掛起了長信燈,整個宮闈一片肅氣,隱隱的在每個人心中營造出一種變天了的直覺映證。
信蘭找到叔紫的時候,她還坐在那條青石板上。
即使是夏初的晚上,青石板上由午間驕陽鋪設遺留下來的暖意此刻也禁不住變成了徹骨寒。
宮婢未開口,已先是神情凝重。
叔紫望著她,沒有說話。她知道,伯仲為了她逆天了。
他原是愛她,可惜這深情被發覺的太遲,那是五年間他們真正錯過的開始。
“容王說要娶你為妻,陛下生了大怒,禦書房的大門從正午起就再沒開過。”
“···信蘭,我冷。”而座上女子神情呆滯,眼望前方。
見叔紫真的就是縮著身子一陣哆嗦,信蘭蹲下來凝望著她眼角周圍有濕跡,晶瑩水光在暗色中尤顯閃爍。
這些年她從未聽過叔紫服過一句軟,現在聽來,隻覺滿心辛酸難陳。
“跟他走吧叔紫,主子那邊我替你。”
“走?”叔紫蒼白著臉色虛弱一記諷笑,“我能走到哪裏去,若侯位最終都是那個人的,我一樣逃不脫被抓回來的命運,而且伯仲必死無疑。”
信蘭仿佛不認同的搖了搖頭,秀眉緊鎖,容情苦澀。
“難道時至今日你還沒有看出來嗎,容王的性命,必在五年之內。也許···我們都是一樣的。”
信蘭說得有些孤忱寂寥。“這本是棋子的命運,除非,我們反。”
叔紫怔怔抬頭平視她,想將自己融入那一腔篤定裏,許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