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舞鞋[周禮容父親,番外] 6爭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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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歲
盛夏
六月初的一天,雷聲大作,下一天的暴雨,大白天房間都黑壓壓的。
那一天剛好周末,周禮容的媽媽去姐姐的學校開升學會,禮容下午早早放學照舊來到醫院。
父親的辦公室裏隻有他一個人,禮容就坐在他父親對麵的空桌子上做作業。
周政坐在玻璃蓋板的書桌旁仔仔細細的寫一份會診報告,那報告是方子攜的,他寫寫停停,停停又埋頭寫寫,眉頭緊皺著。
走廊傳來一陣濕噠噠的腳步聲,又重又沉。
一個披著軍綠色雨衣的男人推開門出現在大門口。
他和周政差不多的年紀,左頰有一小塊傷痕,輪廓卻不改好看。
他比周政更黑更壯,身形矯健。
周政聽見聲音轉頭,表情刹那嚴肅,來的這個男人他認識。
“聶永軍”
男子聽見周政的呼喊,不打招呼,臉上的表情鐵一樣硬邦邦,隻沉默的脫下濕淋淋的雨衣,甩在門口。
“方子攜呢。”
“在病房。”周政站起來,麵對那個黑壯男子。
男子盯著他,渾厚的聲音質問他:
“你把子攜弄來這裏想幹什麼?你這是在害他!我早就給他聯係好了北京的醫院,你憑什麼不讓他去?!在這裏他會死的!”
沉默,
周政什麼也沒說,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站起身的禮容說。
“你出去一會,我和聶叔叔有事談。”
禮容合上作業走出去,然後幫他們把門輕輕關上。他離開父親的辦公室,飛奔往方子攜的病室去。
方子攜正獨自坐在病床上,活動著手臂,緩緩的橫向舒展開,再抬起到頭頂。
“禮容?怎麼了?”
禮容站在他床前,緩緩的吸夠兩口氣說:
“有人找你,在爸爸辦公室,叫聶永軍。”
方子攜因這個人名字皺起了眉頭,這個人是來弄走他的。
他就知道,瞞得這麼辛苦,還是沒有瞞過去,肯定是團裏的人知道後,他打聽到的。
方子攜掀開蓋在腿上的毛巾毯,準備下床。
周禮容刹時間攔住他說:
“你去哪裏?今天外麵下暴雨,走廊也濕了,你不能離開房間亂走”
方子攜一邊扶著禮容的肩頭,一邊找腳邊的鞋。
“我哪都不去,下床站站,禮容你幫我再到走廊看看,要是那個聶叔叔準備準備來這邊,就先跑過來告訴我。好嗎?”
禮容靜靜的看著他,卻不動。
“你是要去哪吧?你不能出去。”他知道方子攜的打算,攔住方子攜的手,動也不動
方子攜看著這個精明的少年,無可奈何的笑了。
“禮容,幫我這個忙,去走廊口盯著。我答應你一定不出這棟樓。”
周禮容依舊不鬆手,問他
“你在怕什麼,方叔叔。爸爸在這裏,不會有事的。”
方子攜忽然一愣,
是的,周政就在這裏。聶永軍不可能從周政身邊強硬帶他離開,但他一定會勸說周政送他走。
他不能走,他必須留在這裏。
“我會照顧自己,好好的在你爸爸這裏養病,我隻是在房間裏換件衣服,這個樣子見老朋友太不禮貌了。你先出去一下幫我關上門,順便去走廊口看看,如果他們過來你來告訴我,我就在這裏等你。”
禮容看他一會,放開他說
“好吧。”
禮容離開房間,走到二樓樓梯口,如果父親和聶叔叔上來這個地方他能看到,而且要是方子攜要離開房間,他從這裏也能看到。
走廊靜悄悄的,這個時間正好是食堂吃飯的時間,護士們都離開了。
不久,樓底穿來動靜,有什麼東西砸在了地麵上,接著是低吼的聲音,在這裏也能隱約聽到。
“你不肯勸子攜回北京是吧?你想看著他死在你手裏?都是你!周政!你禍害了子攜一輩子!”
接著是他父親平靜的聲音
“我會勸子攜去北京治療。”
“會!會!會!你勸了嗎?就是你挑唆他來這裏的!這些年他在北京子攜過得好好的!如果不是因為你……!”
“我沒有勸子攜來,他來之前我不知道他病成這樣。”
砰,又是一聲響。
“周政,你不知道?……你知道過什麼?他當時是哭著跑來北京的,你冷冰冰的杵在這裏你能知道什麼?心都讓狗吃了!少廢話,讓我見他!我要帶他走,我會照顧他,用不著你!”
周禮容回眸看那間病房,一個身影往樓上去了。
然後辦公室的門被哐當推開,接著是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周禮容往樓梯上退了幾步,然後躲進樓梯旁的藥劑間。
他聽見自己的父親和聶永軍上了樓梯,去了209病房。
周禮容等了一會,才從藥劑間出來,跟著他們去了209。
209已經空了,聶永軍怒氣衝衝的回頭質問周政:
“他人呢?!”
周政看看消失的拖鞋和床頭的外套,還有床底沒有動過的行李包,轉身就衝出門外。
迎麵碰上禮容,他問兒子
“你剛才來看過方叔叔沒有?”
禮容看看身後衝出來的聶永軍,平靜的搖搖頭
:“我剛上來,還沒進病房。”
周政聽完焦急的四周看一圈,回頭對聶永軍說
“護士二十分鍾以前才給他拔掉的點滴,走不遠,我們分頭找找。”
聶永軍聞言立刻往一樓衝下去,等聶永軍走後,周政再次看向兒子
“剛才到底見過方叔叔沒有?是不是你告訴他有人來找他的?”
周禮容點了點頭,指著三樓的樓梯說
“方叔叔不想見他,他沒出病房多久,剛我看見他上樓去了。”
周政拍拍他兒子的肩膀,轉身邁開步子就往三樓跑去。
周禮容邁開腿跟上父親。
他們在三樓一間房子一間房子的尋找,包括放雜物的房間,但是沒有,哪裏都沒有。
四樓,也沒有,每一個角落,他們都找過。
周政焦急的站在走廊的窗口邊喘氣,他會去哪裏?樓外穿來一陣轟鳴,周政猛地想起什麼,探頭往窗外看,還好,窗外一片平靜。
他看見聶永軍,連雨衣都沒有穿,在院子裏奔跑尋找。
“會不會在樓頂?”禮容拉住爸爸
周政迅速往上天台的樓梯口跑去,那扇門的鎖已經被人打開,被陽光常年照耀變了形的門,正死死關著。
周政一腳踢開那扇門,衝進雨裏。
樓頂的女兒牆旁,一個消瘦的身影,打著傘,蹲在牆邊上。
周政顧不得兒子在身邊,衝過去拉方子攜出來,吼道:
“你瘋了嗎!這是幹什麼?”
方子攜的臉濕著,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雨水,他瞪大的眼睛死死的看著周政,帶著難以說清的表情和苦笑。
“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為我生氣呢,周政”
周政也已經淋濕一半,二話不說,緊緊的抓住他的胳膊,然後彎身挽住他的腿,用力將他橫著抱起,三兩步衝進了樓梯,準備帶他下樓。
“放我下來,周政!我哪裏也不去!”
他掙紮出周政的懷抱,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踉蹌的扶牆站著。
周政伸手扶住他,回頭看看身後的兒子。
“禮容,你下樓去拿把傘,告訴聶叔叔找到方叔叔了。”
“別去!禮容”方子攜歇斯底裏嘶吼。
周政看看不願離開的兒子,轉頭對方子攜說:
“子攜,回北京吧,北京條件好很多,你在那裏好起來的幾率更大。”
“我不去!哪裏也不去!”他叫囂
“子攜,你不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周政的語調,急了,激動澎湃的情緒終於穿透他厚重的平靜透出來。
方子攜再次推開他,
“你一直都在趕我走!周政!我是不想死,但我不怕死!我也是軍營裏待過的人,我不怕死!但我不想——”
方子攜停下看了看禮容,這是他和這個男孩父親見不得光的秘密,他不能當著這個男孩說。
周禮容直覺的懂了,他望兩人一眼,然後往樓下走。
他穿著的膠球鞋腳步很輕,沒有人發現他隻下了半層樓,躲在不遠的樓口。
方子攜看著他離開,再次開口
“我不想死在看不見你的地方,那些是好是壞都沒有你的地方。在北京的時候我總是噩夢不斷,夢見再也見不到你。你罵我任性也好自私也好,反正都快結束了。”
雨水已經淋濕了他的拖鞋,方子攜沿著牆角慢慢蹲下。
他渾身的雨水,倒像一身的哭不出來卻又藏不起來的淚水,攢起來,終於把他自己裹挾。
“這十年,我和你賭氣,賭氣說會滾到你看不到的地方。和聶永軍去北京我很後悔,我本來還有很多時間看著你,但現在都沒有了。”
他們默然的站著,就這麼望著。
“我隻有這最後一個願望,讓我留在你身邊。周政,他們說你是我生命中的貴人,你帶我離開老家,帶我參軍,幫我進文工團。因為你,我真正的算是活了一遭。我知道你隻是把我當做一個小兄弟照顧,但我卻做不到把你當成單純的大哥,我知道我給你找了很多麻煩,這都是我犯下的罪,我有這個下場……罪有因得。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他哭了,眼淚流出來,卻沒有哭腔。
“子攜,你冷靜下”周政靠近他蹲在他麵前。
方子攜伸手拉住他:
“冷靜?周政……你是最清楚我還能活多久的人,這是最後一次,讓我留下,我發誓不會去打擾你的家庭和工作。”
周政薄薄的嘴唇輕輕的張合了幾次,最終無話可說。
方子攜話裏的驚世駭俗見不得陽光,也永遠高尚不了的,誰都知道。然而這些感情卻又活生生的真實生長在他們的腦海裏,割舍不了。
平靜中隱藏著濃烈的激情,他們如心電感應般的同時知曉,但卻又同時保持沉默。
雨水順著周政的臉龐留下,慢慢侵濕了周政的白褂。
周政那雙冷靜剛毅的眼眸終於在方子攜的凝視裏,慢慢的垂了下去。
他妥協了。
他站起來,然後彎下腰,將方子攜抱起來。
方子攜渾身發抖,依舊抗拒著蜷縮著。
“如果你真的不想離開,就留在我這裏,我去給聶永軍說。”
他猛地的看著周政,忽然發泄一樣的笑起來。
——如果你不想離開,就留在我這裏。
方子攜覺得自己等這句話等了十多年,他很多次在夢裏聽見這句話,在夢裏狂喜著然後驚醒,然後麵對現實的絕望。
方子攜搖晃著身撲倒在周政的肩膀上,緊緊的抱著他,周政隻是把空懸著雙手,不敢抱他。
周政隻抱過他一次,在十年前他用烈酒把周政灌罪,僅此一次他得到了周政,讓原本絕不可能跨出倫理界限的周政抱了他。
他是該為此遭受懲罰,這些病痛或許就是。
但他從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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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在傍晚的時候停了。
烏黑烏黑的雲朵邊際慢慢染上了一層金邊,天似要放晴。
大鬧一場後方子攜靠在二樓的窗戶旁,無力而安靜的看著樓下為他談判的兩個男人。
聶永軍還是那樣激動,而周政如斯平靜。
他的平靜藏著撼不動的堅持。
他兌現自己的諾言,無論聶永軍放下什麼樣的狠話,他都紋絲不動。
於是聶永軍找來更多的人,周政過去的戰友,朋友,一起加入這場拉鋸,甚至在醫院守了整整一個星期。
周政到最後也不肯鬆口讓他帶方子攜走。
直到十天後,軍區打來電話,聶永軍不得不獨自離開。
離開前,聶永軍站在院子裏看著二樓的窗口,一站就是半個小時。
人識人,心連心,都割舍不開,方子攜割舍不開,聶永軍同樣割舍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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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很肥吧?
巫青時其實還是很拚的在寫的,希望你們喜歡。
順便幫我收藏一下《愛,不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