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半城華府半囚籠 第一百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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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此刻,不及反應般立於一旁的鳴虹,忽然動了。
卻是眉心緊蹙,向著立在更遠處的柳華生,急掠而去!
此刻的柳華生,也不再驚愕,不再氣喘。反是沉靜深邃得如同終於撕下了麵具的戲子,麵無表情得叫人莫名心驚。
唯一不變的,是從頭至尾,隻盯住他家牡丹美人。
哪怕明知鳴虹攜著凜冽殺氣,直逼而來。
柳華生的身軀,動也不動。
他的身軀也不必動。
隻是指尖稍移,姆食二指掐住差些被鳴虹毀去的扇骨中央,輕輕使力。
輕不可聞的,嗤。
極細極短,比那聲“嗤”更無法叫人察覺的牛芒針,不多,不少,就一根。
僅僅一根牛芒針,驟然而出,驟然而沒。
不映光亮,無息無聲,隱入空中。
連鳴虹都驚得猛收腳步,腦門一涼。
他一眼便深知,那不是普通的一枚暗器。
普天之下,不超三枚。這一枚落定,要再現世一枚,怕要二十年光景了。
柳華生的殺手鐧,也是保命的最後一招。
若是被那看似無傷無害的牛芒針射中,即便是鳴虹,怕都察覺不出,抵禦不了,立斃當下!
鳴虹正焦灼,卻聽見一旁長樂一聲:“……咦?”
鳴虹一回頭,自崖邊趕來回護的長虹亦是一聲:“啊?”
鳴虹定睛一看。
正緩緩癱倒,失了聲息的紅衣美人,可不就是西蟬?!
即將發出的淬毒三叉利刃,仍留在她一腳鞋尖,隻差分毫脫離。
鳴虹心頭一跳,猛然回頭。
柳華生,果然還是緊緊盯著西蟬,目光動也不動。
過了好一會兒,長虹大著膽子驗了西蟬脈息,對長樂搖了搖頭,證實西蟬的確全然失了聲息,柳華生眸底的冰冷才緩緩融化一般,漸次散去。
鳴虹看著柳華生,也不開腔。
直到柳華生輕輕長長,舒出了一口好似忍耐了數年、十數年的氣。
然後,竟輕鬆無比地笑了,對著鳴虹抱拳一禮:“方才多有得罪了,雲墟前輩。”
柳華生這般說辭,便是自證並非雲墟同門了。
“方才亦是老生誤會你了。”鳴虹點點頭,分外尊重地以同輩之禮,抱拳一揖,隨後對著長虹與長樂道,“不必找了,和善老怪的牛耳毛針,一旦入體,你們再找一輩子也找不到。”
柳華生目光一亮,又笑了:“前輩好眼力。”
鳴虹歎息道:“惡名昭彰的和善小妖師從大惡老怪,老怪以鍛造隨身兵器享譽江湖五十載,卻素有善名,這師徒倆也是有趣了。老怪當年是我江湖之交,喝過三天三夜的酒,隻是死在了尋仇和善小妖而來的仇家之手。倒也是應了他的願,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死了幹淨。他對我說過,牛芒針毒,他製的牛耳毛針更毒,可他唯一的徒兒和善小妖卻是個死脾氣,他會在臨死前將全部牛耳毛針射出,隻留給小妖三針防身。”
柳華生點頭:“是了。”
“當年誤殺了老怪的仇家是冤枉了小妖,結果又要了小妖師父的性命,從此以後,小妖不信神、不信世,隻憑心意,遊走世間。”鳴虹想了想,又道,“能隻憑心意,遊走世間,也是好的吧。你,又是小妖的什麼人?”
柳華生對著鳴虹,再次一揖:“晚輩受和善小妖傳授武學技藝足足十載,和叔卻不許晚輩喊他師父,道是他害了師父,從此自逐師門。傳我武藝,隻是不希望大惡老怪的一身絕學失傳江湖。”
聞言,眾人各自唏噓。
鳴虹上前,拍了拍柳華生的肩:“那麼小家夥,你又是受何人之命,前來相助雲墟?”
聽見“小家夥”三字,本也老大不小的柳華生被逗樂了,笑得眼角微閃的光亮更為晶瑩:“有一位女子,相助和叔尋到了當年誤殺大惡老怪的仇家。”
“和善小妖,可報了仇?”
“那仇家隱姓埋名,長居山林,也算等了和叔數十年。兩人長談一夜,第二日清晨,我再去看時,已各自盤膝對坐,竟都是麵帶微笑,失了聲息。和叔隻留了一紙書信,和最後一根牛耳毛針。”
“能雙雙死於牛耳毛針,的確是對老怪最好的交代。能對坐暢談,迎接終結,還真是江湖心性了。”鳴虹長歎,語氣讚賞,甚而開懷,“長虹,長樂,你們聽見嗎,這江湖,還是值得瞧一瞧,看一看的。”
長虹與長樂互視一眼,都笑了。
各自想起,他們能瞧見的雲墟數十年,和瞧不見的數百年,多少爭鬥,齊心,背棄,扶助,傷害,回護,殺戮,挽救,死別,生聚。
待到了這雲墟的終結之日,豈不還有他們三人,留於此地,守著他們小小的江湖。
看了眼柳華生手中僅餘殘軀的扇骨,鳴虹道:“這扇子,可是你自做的?”
“是。”
“後生可畏,你這麼點年紀,能做到如此精固奇巧,老怪後繼有人了。”
聽得明白老人的由衷,柳華生既自豪又赧然,垂頭拱手道:“老前輩過獎了。還不是被老前輩差些踩廢了去。”
“不必謙虛。”鳴虹哈哈笑,又道:“和善小妖所留書信,是否,是叫你聽從那位女子調遣,以此報恩?”
柳華生點頭:“確是。那位女子背景神秘,來頭極大。可說是一手建起洛陽昭義牡丹堂,送了晚輩一個堂主的身份而已。目的,即是為了這牡丹君。”
說著,柳華生看向不遠處匍匐於地的紅衣女子,繼續道:“具體她並未細說,我隻知,這女子自回鶻而來,是為回鶻滲入中原的‘五君’之一,排名第二位的司坎。為報恩,亦為國為民,我以牡丹堂堂主之名,假意鍾情牡丹君,將其收入府中,嚴加監視,直到今日。”
長虹長樂身軀一繃,鳴虹看了眼西蟬,目光深沉:“年輕時即有所耳聞,隻是不想,敵國勢力早已入侵中原腹地。辛苦你這多年來虛與委蛇,日夜提防……”說著,鳴虹輕拍了拍柳華生的肩,“若真有了情,下手之時,更是苦了你了。”
三兩句話,說得柳華生竟是鼻尖一紅,喉頭一酸,幹笑了兩聲,已熱了眼眶,點點頭。
可不是呢。
西蟬這般絕妙的女子,朝夕相對,如何不生了情。若不是真動了情,狡黠如西蟬,又如何真信了柳華生對她的情,安於長居牡丹堂。
吸了口氣,柳華生道:“西蟬曾與我說過,要在此地麵會幾位老朋友,想來該是‘五君’之其餘。可直到方才,也隻我等三男一女。若我沒猜錯,司艮、司兌已另被高人所截殺,加之張蓑衣臨陣脫逃,那麼不識槍,便該是司離了。隻是不知‘五君’之首司震,是否也已被高人截殺,抑或另有埋伏。”
“現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鳴虹頷首說著,往回走向長虹長樂等人,“你個小後生倒是膽大,為了報恩,也不怕我們,呃,什麼,什麼鬼一樣的人?”
長樂笑了:“聽說是如神如鬼的絕世高人啊,師叔。”
鳴虹哦哦了幾聲:“哎說得這般好聽作甚,本就早是鬼了嘛!瞧這些年輕人,一個個的,擅入劍塚的,跪守這門口的,直闖山門的,大開殺戒的,哪個把我們放在眼裏呀!”
眾人都笑了。
氣氛難得放鬆之時,笑看鳴虹的長虹,目光卻是一動。
他分明看著自己師父,本是鬆懈的腳步忽不可察覺地一緊,步行方向亦是毫無痕跡地一轉。
體察到長虹微變的氣息,長樂亦是順著長虹的目光,瞧向懸崖峭壁之上。
葬劍塚入口一側石崖,人工鑿葺的長長岩土台階,直通崖上。
一道腳步聲,不再掩飾,堂而皇之,步步而下。
附帶一道笑著的聲音:“得意,可不要太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