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半城煙雨半城酥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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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雲中又歎了。
烈日青天,黃沙中一片白衣翩翩,果真煞是好看,將又渴又累又曬又擔驚受怕的勁兒都緩了。
怪不得禮尊老頭老是抱怨一身黑,連付雲中都希望雲墟城多多招兵買馬,哪怕全是未得字輩未入關門的小弟子,至少一色低階的飄逸白衫,比黑不溜秋的好看多了。
可惜,前頭再次傳來女人嗚嗚咽咽的哭聲。
付雲中看去。
這一回被嚴密保護在隊伍中段的百姓們已比出發時少了一半,載貨車隊也是七零八落,還多了許多黑布白布覆蓋的行李。
付雲中視線落處,是個麵容枯槁,驚懼憔悴的老年婦人,一腳深一腳淺,顫巍巍地走。
雖已套上了雲墟弟子好心借與的衣衫,被彙合的雲墟精銳重重保護在中央,失了親人、丟了財貨的老婦人還是滿臉憂懼,淚水半垂,看著此時走近探看的雲墟弟子,又看看邊上圍上來安慰的其餘幸存百姓,說不出話來。
邊上同樣幸存的兩個大漢走上前,拍了拍老婦人的肩,老婦人似被嚇著,回頭一看是兩名大漢,目光震顫,似又嚇著。邊上百姓見狀喟歎,和來探看的雲墟弟子說了會兒話,才各自散了,加緊行路。
付雲中也微歎。
又看向更前方。
前頭最顯眼的,自然是由駱駝拉著的一輛青金二色四開門遮陽帳篷車。裏頭軟椅裏窩著的禮尊遠看就像耷拉成一團的黑布團,也不知是被熱得沒了精神,還是被一身黑衣悶得要睡過去。
帳篷車之前,最惹眼的莫過於同樣一身黑,卻威嚴赫赫端坐駱駝背上帶頭前行的武尊淩峰了。
而淩峰身邊跟得最近的一峰駱駝上,坐的卻不是向來親近的大弟子重峰,而是另一名百姓裝束的中年男子,還不時與淩峰交頭接耳,抬手指路。
禮尊之後的文尊、丹尊及重霄、飛聲等人保持警戒,沉默相隨。
那的確是個百姓,也的確是在帶路。
昨日意外,死傷百姓過眾,已死十七人,傷三十五人。其中六名重傷者還由留守綠洲的劍尊淩霄照看著,這缺醫少藥又環境惡劣的沙漠孤島之中,也不知能有幾人能撐過今日,又有幾人能撐到雲墟全員回城之時。
死者為大,此事雖是意外,也與雲墟城脫不了幹係。禮尊下令,暫停初兵行,先送百姓及死難者橫越沙漠,抵達安全之地。
車隊上黑布白布覆蓋的,便是死難者了。
剩下能動能走的期期艾艾,感激不盡,互相攜扶上路。
腳程雖慢,雲墟眾弟子倒也不曾心焦。本就是百姓們借雲墟守護一程,隨後自行趕至之地,來回也要不了幾天。
隻不過,這全員緊張警惕,尤其是帶頭尊長們之間沉悶緊繃的氣氛,貌似比心焦還更沉重些。
是了。剛出了大事,又偏離目的地,都不知去向何處。
帶頭的,還是武尊淩峰。
想著,付雲中笑了一聲。
除了裏頭遝著腦袋,啥都不操心,隻困得要睡去的老頭兒。
想起什麼,付雲中回頭。
遙遙望去,綠洲隻剩了片半掩在黃沙之中的綠葉,已瞧不清院落塔台。
怎能不沉重。
武功最深不可測的劍尊受禮尊之命,攜丹尊一脈精通醫術的幾名弟子留守綠洲照看傷者,便似斷了禮尊一臂。
禮尊亦無他法。自己得帶隊前行,若留下文尊、丹尊,一旦再次遇上沙匪,能不能自保都成問題,何談照看傷患。而老人又怎敢放任武尊一脈脫離視線,獨守綠洲。
付雲中看回最前頭高高端坐的武尊,再看向耷拉成一團的老人,又笑了一聲。
這個套子,下得夠大,算得夠準。
但究竟,是誰進了誰的套子呢。
笑間,聽見身邊飛宏輕啊了一聲,而飛鬆抬手一指:“到盤古城了。”
付雲中聞言看去。
盤古城,沙州百姓亦喚之魔鬼城,卻並非城。
風蝕雨侵而成的高聳砂岩,密集錯落,規模宏大,雄偉壯觀。舉目眺望,儼然一座洪荒之城,巍然屹立於蒼茫大漠之中。
隊伍一陣騷動,前頭亦頓了頓腳步,隨後口令通傳而來:前往盤古城,整頓暫歇。
日落雖還有些時候,但若錯過這一處,便隻得冒著巨大危險露宿沙漠腹地。何況還帶著這麼些傷員婦孺。
隊伍全無異議,往盤古城挺進。
全員戒備,卻意外地一路平安順遂。進了盤古城迷宮般的砂岩之間,仍然毫無異動。
進了裏頭,別有洞天,與外頭漫天黃沙截然不同的高聳入雲,鬼斧神工,走著看著,已叫眾人,尤其是第一次見這場景的應試弟子們驚歎不已,忘記身處險境。
武尊沉聲整肅,繼續帶頭往前。
付雲中微笑看著。
察覺身邊飛宏又靠近了些,前一腳的飛鬆放慢了步伐,斜前方鳶兒黛蘭小晴等不時往他那處看,連老遠最前頭跟在禮尊身後的飛聲也往後瞄了瞄,擺明了的怕付雲中再遭不測。
也難怪。雖然付雲中一口咬定不是為了救他們而舍身喂鳥,最後又被巨鳥甩頭丟在了沙原,但鬼信啊。
付雲中還是嗬嗬笑。
一臉傻氣,笑得正回頭看的飛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付雲中想,嗯,飛鬆這白眼翻得是越來越漂亮了。
與以往不同,這次隊伍一直前行,直往盤古城深處行進。
越往深處,越是高聳砂岩間呼喝咆哮,淒慘哭號般的風聲,聽得人毛骨悚然。又正是漸近黃昏,沙地轉涼時候。
前頭不放鬆,後頭就得跟著走,已被盤古城四麵包圍。
環顧皆是極似的景色,真如巨大迷宮一般,進得出不得。
小弟子們不由得有些慌了,躁動間,忽聽得女子一聲驚喚:“哎?小桃你怎麼了?”
付雲中聽見自家小晴的聲音,趕忙看去。
小晴懷裏擁著的小桃倒不是付雲中手底弟子,付雲中隻知道這小桃身體算不得很好,此時麵色蒼白,呼吸急促,陣陣反嘔,也不知出了什麼事。
幾名善醫的弟子走近,與小晴一道將小桃往隊伍外側扶去。隊伍隨之放緩了步伐,還是繼續往前。
不過數十步間,全員的腳步卻更緩了。
越來越緩。
分明未得令。默契一般。
付雲中不動聲色,靜靜看去。
空氣間愈發彌漫著一股莫名其妙又無端沉重的壓迫,越是往前,越是叫人喘不過氣來。
付雲中的眉頭皺起。
不是因為他看不出來。
他看得出來。還看得出來眾弟子麵麵相覷間各自莫名的驚疑不定。
就是因為他看得出來,卻感受不到。
越往前,這種差別就越大。
比起兩頭雲墟弟子們古怪的神色,被護在隊伍中段的百姓們卻是一派平常,頂多被雲墟弟子們的氛圍感染,也左看右看起來,生怕遭了沙匪襲擊。
同是雲墟弟子,感受似也不同。後頭跟著的雲墟弟子,麵色顯然比前頭的好上一些。而越是低階弟子,越是麵白氣喘,哪怕同是未入關門的應試弟子,內功弱的,受了傷的,尤其是女孩子們,個個都有些走不動路了。
連最前頭的諸尊及諸脈精銳弟子們也發現了,各自回頭探看。
落入付雲中眼中。
除了本就底子弱,坐著駱駝都早已氣喘籲籲的文尊,和向來臉白臉嫩,看不出虛弱的丹尊,其餘武尊、禮尊、重峰、重霄、飛聲等人看著眾人奇異的狼狽樣,目光都是和付雲中差不了多少的不解。
唯一的區別,就是付雲中藏得好。
他藏得好。他還裝得好。
就在又邁了十幾步,前頭不知哪名女弟子終於忍不住捂胸昏倒之時,付雲中猛地抬手,一把扣住前頭飛鬆肩頭。
剛看清飛鬆被嚇得刷拉回頭,白慘慘的半個側臉,付雲中衝著飛鬆胸口,“嗚哇”就是一聲幹嘔!
飛鬆本已愈發嚴重的頭暈眼花,陣陣難受,一回頭就是付雲中死不要臉的正對幹嘔,口水半流,聲情並茂,嘔個沒完,還一手扣著他肩一手攥著他腰死不撒手,簡直要多惡心有多惡心,不對,是要多淒慘有多淒慘。
對著個傷患,又貌似剛差點以身喂鳥救了自己一命,推還推不得。
飛鬆歪臉閉眼,都快哭了。
就站在付雲中邊上護法似的飛宏倒是真快吐了。
不知是否因了傷勢,飛宏比飛鬆更早便察覺不對,隻是忍功好,一直不說話撐著。這下子一個不要臉的就在一步之距的邊上分外傳神地嘔呀嘔,本就氣血翻湧的飛宏也快撐不住,麵色青白相間。
鳶兒黛蘭等幾個姑娘家更無暇管付雲中,互相拉手扶著,都快站不住了。
重烈師叔親自背了個大藥箱往後頭疾走,邊走邊擰著眉頭道:“怎麼回事?吃食都是我親自檢查過的,而且大夥兒都吃的一樣,怎會有此差別?也沒嗅出空中有人投毒啊,是……”
話音未落,隻聽不遠處應試弟子間陡地傳來一聲:“呀!!”
尖叫驚恐淒厲,且是男男女女數聲驟起,合成一聲。
眾人正心頭一顫,未及看去,已是另一聲更為驚恐淒厲的“啊!!!”
眾人聽得毛骨悚然,看向聲音來處。
發出第一聲尖叫的男女小弟子們已四散逃開,剩下中間一個手持長劍的年輕男弟子,渾身直顫,目光驚懼,發出了第二聲“啊”之後,還來來回回直勾勾地盯著手中劍、持劍手,不可思議一般。
身旁逃竄一般避遠的弟子們終於找回語句,接連喊道:“……威山瘋了!”、“原來威山是奸細!竟然拔劍相向!”、“嗚嗚我被威山哥砍傷了!!”
雲墟城裏都是何等人物,聽見驚叫,語聲尚未起,隨行的“重”字輩、“飛”字輩已自各處飛掠而至;語聲一出,更是瞬間劍芒齊閃,默契站位,四麵八方向名為威山的持劍男弟子圍攻而去。
卻隻聽悶聲一響,威山手中劍,竟被威山自己直直拋落在了砂石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