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半城煙雨半城酥  第四十二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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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人看不見轎中,隻聽見張澤驚疑不定再道一句:“……怎麼是你,秀娘?!”
    眾人雖不知秀娘是誰,但都知刺史夫人被調了包,全場哄然。
    張澤沒空理會他人,已是一頭冷汗,追著問秀娘道:“夫人呢?”
    秀娘沒有答話,而是低頭,迎著張澤掀簾而自外頭投來的日光,緊了緊擱在腿上,用雙手小心翼翼護著,幾近抱在懷中的物什。
    對光一看,張澤被那物什反照的耀目光芒刺得眯了眯眼睛,才靈犀一動般猜到,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再定睛一看,張澤的麵色都忽地白了。
    物什不大,不過一支釵子。
    ——點翠紅珊瑚,盤花金步搖。
    有年頭了。張澤都記不大清,上一回看見夫人拿它出來細細擦拭,滿目柔情,是多少年前的事。
    他隻依稀記得,出自名門的劉氏陪他風風雨雨多少年,才於他終為朝廷賞識,青雲直上,被擢為正四品下的綏州刺史後,隨之得了朝廷賜封命婦,重得風光。
    賜封當日,不再年輕貌美的女子素紗中單,青羅翟衣,六樹花釵,接旨受封,對著滿城豔羨視而不見,隻靜靜悄悄握了張澤同樣不再年輕的手,相視一笑。
    按照儀製,四品命婦頭上花釵六樹,其中一支,便是這臨行受封前,張澤親手為劉氏挑選、簪上的紅珊瑚步搖。
    此刻再見,張澤唇齒震顫,半晌說不出話。
    還是秀娘再次抬頭,盯著張澤的雙眸,清清楚楚道了一句:“夫人隻托我問老爺一句:‘君物依舊,君心安在?心若不在,舊物徒傷,奉與君還’。”
    說著,雙手捧釵,送至張澤眼前。
    張澤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伸手想要觸及釵子的動作都帶了哆嗦,又在觸及之前猛地頓住,終於省起般朝秀娘大聲嗬斥道:“……人呢?她人呢?!”
    雖是侍女,卻也鮮少受主子責罵的秀娘被當頭一喝,怔了怔,紅了眼眶,也是一個忍不住大聲回道:“夫人走了,不會見你了!你不要再害她了!我寧可夫人孤身一人,遠離是非,至少能得個性命周全,頤養天年!!”
    秀娘雖是憤恨,畢竟還是幼女,大聲說話也委實沒什麼震懾力。
    然聽見最後一句,張澤卻是耳邊轟鳴,如被當頭一棒。
    為官多年,再隱晦暗示的官場話都能聽懂,何況這一句性命周全。
    愣了一會兒,張澤陡而轉身,被轎杆絆得差些摔了一跤也不理,揮開旁人攙扶之時恰好瞥見立於諸尊之後的美麗婦人,竟是凶神惡煞剜了一刀般狠狠瞪了方雪娥一眼,隨後慘白著臉色搶過開道衙役手中韁繩,打馬狂奔而去。
    諸多官吏隨侍連聲呼喊,不得回應,隻能麵麵相覷。
    而方雪娥當真被嚇了一跳,不自覺後退了半步,半張著唇,臉色也白了。
    圍觀百姓總算聽清了轎中秀娘最後一聲呼喊,再一見這一幕,竊竊私語聲更是喧囂塵上,連著平日吃多方雪娥暗虧的雲墟女弟子都冷眼旁觀,無聲譏笑。
    察覺被眾人視線包圍,方雪娥方回過神來,一時急道:“……你們看我做什麼!又不是我!劉氏做膩了夫人命婦,與我何幹!!”
    說著,又發覺旁人更為不屑的譏嘲眼神,方雪娥臉白一陣紅一陣,一跺腳:“蘭心!”這才想起蘭心自今早起便未露過麵,又恨聲對身邊隨身小丫頭道,“嘖,蘭心這丫頭死哪兒去了……我們走,回……”
    話語至此,戛然而止。
    遠處的付雲中,唇角愈發勾起了些。
    站得遠些,至少有個好處,便是看得全些。
    此時的方雪娥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
    自張澤打馬而去,場麵混亂之時,甚或在那之前,圍繞在城頭戲台的雲墟弟子,便動了。
    看似圍繞在戲台周圍,維持秩序的禮尊弟子們,卻是占據了最佳的移動位置,趁著所有人被張澤吸引了目光的當口,三分之一鎮守原地,三分之二移形換位,包圍在諸尊身邊不遠處。
    方雪娥還沒那個能力看出來,這一個個換了位置的弟子如今占據的,是這方圓之地內最易守難攻的位置,但她至少看得出,她一時半會兒,是回不去她的居處了。
    要是再看不出來,她就真瞎了眼了。
    因為四個年輕美麗的女弟子,已神不知鬼不覺,浮空而下般站在了她的前後左右。
    旁人皆驚呼。連雲墟小弟子都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能有如此輕功身法,還能有這般曼妙身姿的,隻可能是劍尊淩霄的四位女徒孫,飛煙、飛柳、飛花、飛雪。
    認出來人的雲墟弟子皆看向立於禮尊身後,除與張澤見了一禮,便未言未動的劍尊,淩霄。
    分明與其餘諸尊同樣的黛衣,白靴,高冠,不過靜靜站著,偏已似踏雲而下。
    一種淩人的美,淡如清水。
    不是盛氣淩人的淩,而是美得飛雲淩霄,叫人在想要去伸手觸及之前,已生生斷了伸手碰觸的念頭。
    眉是淡的,唇是淡的,連淡淡噙著的笑意都似是恍惚即逝的。
    但她就是一直在笑著的。
    淡如清水裏,莫名激揚的純淨、沉邃、肅殺、傲然。
    她隻是看著方雪娥。仍舊未言未動。
    默默流淌的氣勢已叫所有人一瞬了然,更為暗歎。
    應付方雪娥,“飛”字輩徒孫就夠了。四個來齊,已是給足麵子。
    “……你!你們這是要做什麼!”方雪娥的語聲都顫了,“我是你們內務掌事,大庭廣眾之下,你們是要反了你們!”
    她不得不顫。專門派出女弟子近前,擺明了就是要對付、押解她這個女人。
    說著,方雪娥抬手想推開飛雪,十足撒潑架勢,卻被飛雪輕巧避開,眸子抬也不抬地側身一步一探一扭,反扭了方雪娥手臂,疼得方雪娥嗚嗚喊疼。
    一旁飛花同時出手,扭了方雪娥另一手。
    方雪娥破口大罵。
    跟在方雪娥身邊的小丫頭早嚇得逃到邊上去了。
    方雪娥驚慌之中,突地安靜了下來。
    她惶恐急切地看向諸尊中一人,卻發現那人也是一臉沉肅,麵色緊繃得絲毫不比她鬆些。
    那人還會是誰。
    武尊,淩峰。
    遠處樓台,青禾正看得一臉驚訝,此時聽見身邊一聲輕笑,轉頭便看見付雲中自顧笑開,瞧得津津有味,帶著讚賞。
    青禾自是看不出來的。頂多知道雲墟城裏的哥哥姐姐們好像都往戲台邊上走了走,越聚越多。
    而付雲中在方雪娥被包圍當下,看見一道熟悉人影站在了武尊淩峰身後一丈半處,已明白了。
    黛衣,白靴,高冠。
    雲紋染底,銀線描邊,珠玉鑲嵌。
    精致而不浮華,清貴而不張揚。日光下微微迷蒙的年輕俊臉,都在清正祥和、不怒自威裏,多透出了一分溫雅寧靜。
    飛聲亦於此時轉眸。
    也不知是看著滿城鬧騰的人群,還是越過人群,看向這頭,同樣遙遙瞧著他的人。
    而後從容妥帖,微微一笑。
    付雲中便一歎了。
    什麼溫雅,什麼出塵,都是笑給別人看的。
    他家的小崽兒,已經出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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