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半城煙雨半城酥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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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誒?”了一聲,已打開門扇,笑哈哈地將飛聲迎進門來。
“外頭冷了吧,我剛生了火,幸好還沒把爐子收起來。”唐老忙著招呼,“來來來,坐。你這小後生越來越受重用,多久沒來跟我聊聊了!”
飛聲依言隨唐老坐下,不見生分:“唐老身體可還好?”
“好著好著,沒有山珍海味耗福分,我估摸還能多活好多年!”唐老笑得爽朗,又擰了眉頭,“哎,對了,小付兄弟怎麼了?”
雲墟“擷英會”是多大盛事,付雲中雖是個小角色,卻在這時候受了傷,還受得如許重,如許詭譎,不說榆林城裏認得付雲中的那許多人,剩下小小半不認得的,不管樂意不樂意都已從各處聽了去,奉作飯後茶資。
飛聲道:“見他睡了,我才替他合上窗扇,來到此處。有丹尊及城中醫術佼佼的幾位師叔全力施治,應當無礙,唐老不必擔憂。”
“哦……”唐老舒了口氣,眉頭卻沒鬆,“小付兄弟赴會前一天還來看我,陪我坐了好一會兒,隔了一天就出事,哎……”
飛聲抬眸,看向唐老,眉間藏得恰如其分的探究:“付雲中找唐老,都聊了些什麼?”
唐老想了想:“嗯……天南地北地海扯,小付認識的人多,聽聞得也多,別看他平日裏市井混混似的,學識廣博著呢。”
飛聲笑了,點頭。
唐老頓了頓,又道:“後來我們又談論起西域姓名,說到如今西域的情況,各自歎息。咱們終於是自安史之亂裏喘回了氣,吐蕃和回鶻卻相繼衰敗了。也是好事,至少邊境安全些了,咱們老百姓也能多得幾年平穩的生活。”
飛聲輕道:“西域啊……”
——僅就朝廷而論,回鶻王朝與唐王朝並不能算敵人。
天寶三年,以骨力裴羅為領袖的回紇聯盟在唐大軍的配合下,推翻了突厥汗國,建立起漠北回紇汗國,王庭設於鄂爾渾河流域,後取“迅捷如鶻然”之意,改作回鶻。
立國後,唐與回鶻常有聯姻,回鶻王亦有唐王血統,因而與唐關係一直較好。可傾一國兵力,助唐肅宗奪回洛陽,平定安史之亂的表象之後呢?
為平安史之亂,肅宗李亨向回鶻英武可汗乞援,報酬是收複西都長安時所有子女財貨任憑回鶻人奸淫燒殺和擄掠回國。後因恐洗劫長安會引起東都洛陽百姓恐慌而為安慶緒死守,而改為洛陽,與回鶻兵約定:克城之日,土地、士庶歸唐,金帛、子女皆歸回鶻,還答應每天供給回鶻軍羊二百頭,牛二十頭,米四十斛。後又答應每年給回鶻進貢絹二萬匹,還將自己親生小女兒寧國公主嫁與回鶻六十餘歲的老可汗為妾。
於是肅宗至德元年,回鶻出兵,血洗洛陽三日。
回鶻至洛陽,恣行殘忍,奸殺擄掠,士女懼之,皆登聖善寺及白馬寺二閣以避。回鶻縱火焚二閣,傷死者萬計,累旬火焰不止,人肉被燒焦的味道彌散三十餘裏。及朝賀,回鶻縱橫跋扈,大辱唐之官吏。
後,肅宗密謀殺降將史思明,敗露,史思明再度叛變,肅宗之子,代宗李豫效法父親做法,以相同條件向回鶻乞援。代宗寶應元年,回鶻軍隊收複洛陽。
短短五年間,洛陽兩遭血洗。
哪怕唐王朝不認為回鶻是敵人,唐之百姓卻是與之有深仇大恨。安史之亂後,賣民求榮的唐王朝叛亂不休,軍閥林立,亦因喪失民心。
就如繁華蓋世的東都,一百年間一片荒涼。
天道輪回,回鶻後因長期統治無道,於唐武宗會昌六年被所屬部黠戛斯打敗,回鶻部分西遷,部分南下。
西遷分三路:一遷吐魯番盆地,稱高昌回鶻或西州回鶻。一遷蔥嶺西楚河、七河流域一帶,稱喀喇汗王朝一遷河西走廊,稱河西回鶻、甘州回鶻。而南下的三十萬回鶻人與唐發生衝突,被唐軍打敗、俘獲,從此滅亡。
——回鶻之外,吐蕃。
金城公主和親入吐蕃,生活三十年,卒於玄宗先天二十七年。其時,吐蕃內部矛盾日趨複雜尖銳,讚普赤德祖丹被害後,金城公主之子赤鬆德讚繼位,迅速平定吐蕃貴族叛亂,大力扶植和發展吐蕃佛教,還派專使去印度迎請蓮花生入藏。
其後數代讚普長年對外用兵,又大興土木,修建佛寺,豢養僧侶,使吐蕃內外受敵。大食與吐蕃為敵,唐招降南詔等小國,聯合攻打吐蕃,大破蕃軍;而崇信本教反對佛教的貴族大臣以滅佛為名,爭奪王權,吐蕃百姓亦苦於稅賦,怨恨不平。
朗達瑪繼位後,大肆滅佛,清除異已,大力扶植本教,對佛教勢力大規模的鎮壓,僧人處境慘不忍睹。會昌二年,朗達瑪在布達拉宮前被僧人拉隆•貝吉多傑暗殺。
朗達瑪讚普被刺殺後,吐蕃王室內分離成兩派,各自支持朗達瑪兩位年幼王子仁丹和維鬆來繼承讚普位。於是發生內戰,一發不可收拾,隨之爆發平民起義,吐蕃王朝從此分崩離析。
會昌二年距今,也已十七年了。
唐老道:“我便將我所知的西域諸國動向告訴了付兄弟。一晃眼,安史年間鎮守此地的仆固懷恩將軍逝去多年,他嫁去回鶻和親的女兒們也早已離世。如今我朝聖人英明,頗有太宗之風,而吐蕃與回鶻都衰落了這麼多年,若再不奮起,別說再敗我朝,單是不被族人自相殘殺,吞並放逐都難了。”
如今,正唐王朝第十八位皇帝李忱在位。
——李忱,初名李怡,初封光王。生母原為鎮海節度使李錡侍妾鄭氏,李錡謀反失敗,鄭氏入宮當郭太後的侍兒,後被唐憲宗李純臨幸,生下李忱,是為穆宗的十三弟,敬、文、武宗的皇叔。
李忱幼年便知韜光養晦之道,在宮中常被人認作愚鈍,惟有唐穆宗曾撫著他的背說:此為我家英物。長大後,李忱愈發韜晦,公眾場合從不開口說話,而文宗,武宗都看不起這個皇叔,常戲稱為“光叔”。尤其是一身豪氣的武宗,對他更是無禮。
民間傳言,武宗為保皇位,曾想殺死光王李忱,派中常侍四人將光王抓來,浸在宮內茅廁中。宦官仇公武有心搭救,假意已殺死光王,而將其送出皇室。李忱由此淪落民間,於新吳縣百丈禪寺出家為僧,受百丈禪寺齊安禪師諸多照料。三年後,會昌六年三月,武宗彌留,未立太子,宦官馬元贄等擁三十七歲的光王李怡為皇太叔,並更名李忱,後繼位為有唐以來惟一以皇太叔即位的皇帝。
大中元年,剛剛繼位的李忱頒下一道聖旨,敕新吳縣百丈禪寺“大智壽聖禪寺”的匾額,並要求各地改尊崇道教為尊崇佛教,可說是印證了曾出家為僧的傳言。
李忱性明察沉斷,用法無私,從諫如流,重惜官賞,恭謹節儉,惠愛民物,擊敗吐蕃,收複河湟,人謂小太宗。算至今,已在位十三年。
飛聲微笑:“他倒是關心國事。”
“小付什麼都關心哩!”唐老也跟著笑哈哈,“他還問我在榆林住了這許多年,有沒有聽說過雲墟城出過和青尊地位相對的,特別的尊長,我問他什麼叫相對,什麼叫特別,他撓頭好一會兒,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飛聲麵色不動,心頭卻驀地竄過付雲中曾問過他的一句,你可知,雲墟上下,哪怕地底,可有一處,喚作“地元宮”之類的名字。
唐老還在爽朗地笑著,飛聲已緩緩起身。
直立,躬身,畢恭畢敬,深深一揖。
唐老疑惑地頓了笑聲,下意識也起了身,趕緊扶住飛聲:“賢侄?你這是……”
飛聲未抬頭,保持姿勢,靜靜一句:“今日,飛聲有一事,想請唐老相助。”
“好說好說,賢侄身居高位,這真是折煞我了!”
“但這件事,飛聲認為,唐老定會相助。”
唐老更疑惑了:“究竟何事?”
飛聲抬眸,看著唐老,淡然坦蕩,一字千鈞:“救命之事。”
唐老被眼前年輕人絕不符合年齡的,無聲、無意、不蠻橫、不壓迫,卻刹那攝人心魂的氣魄震了震,未及答話,飛聲已朝門口微側了頭,道了聲:“進來吧,秀娘。”
門外似乎遲疑了一會兒,才有輕輕推門聲響。
連吱呀聲響,都似小心翼翼,畏畏縮縮。
像極推門而入的年輕女子。
女子直視唐老的眼中,更多了猶未幹去的淚痕,和破釜沉舟的勇氣。
唐老更訝異了:“秀、秀娘?!你怎會在此?不是被夫人趕了出去?”
聽見唐老話語,秀娘的淚水奔湧而出,疾步往前,撲入亦向她行來的唐老懷中。
唐老安撫著懷中幾乎看著長大的姑娘,一個勁道:“怎麼了怎麼了?你們倒是說呀!!”
飛聲幫著將秀娘扶到一旁坐了,輕聲道:“好了,把你知道的所有,都跟唐老說說吧。”
秀娘點頭,擦了擦淚痕,帶著哭腔,終於開口:“……唐爺爺!你可知,夫人雖將我趕出府門,但真的苛待於我,也隻得在門口被眾鄉親圍著看時的那一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