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3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展小樓得罪了王爺被懲罰的消息不出幾日便傳遍了王府。
    但凡有三姑六婆的地方,一有新鮮事兒不出半日自然都會被添油加醋的傳開去。當初展小樓剛入府時便被王爺打得遍體鱗傷,又得剛回府的郡主多番照顧,而後為成了王爺的近身侍衛,王爺對他也十分器重,這般起伏的經曆在仆人們平淡無奇的生活中成為談資。
    總算展小樓人緣不錯,入王府後,見人便是笑臉相迎十分和氣,加上麵容討喜可親,若是有事找他幫忙定不會推辭,如此這般,便頗得人好感,尤得王府中姑婆輩喜愛,一兩月之後才算是沒人在他背後嚼舌頭了。
    然而轉眼風雲突變,展小樓又突然從看來備受器重的近身侍衛,被貶成了最低賤的夜香郎。
    說得好聽是夜香郎,其實就是夜裏各房各戶收馬桶的,到了白天還得把馬桶刷洗幹淨再送回去。這般下賤的差事,便是一般的下人見了都得皺眉頭。更何況展小樓受了王爺的落發之刑,走到哪都宣告了自己是罪人。
    有人幸災樂禍,也有人為他惋惜,也有個平日裏交好的侍衛下人三姑六婆們紛紛來為他道不平。一時之間,在王府的仆人圈裏,展小樓又成了流言的中心。
    展小樓不是聖人,每日裏天剛抹黑就得跟著老師傅去各房收馬桶,臭不可聞也便罷,有時還得受人白眼,加上自己一頭恥辱的短發,更是受了不少氣,心裏的委屈和羞恥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王府宅子占地百餘畝,大小宅院也得幾百間,夜裏都得大半夜才能收完夜香,身上常常染了十分難聞的夜香氣,小樓常得洗上兩三遍還覺得有餘味,每日差不多得過了半夜才能入睡,白日裏還得刷上百十個馬桶,當真也是十分辛苦。半個月下來,小樓已累得是腰酸背痛,連手腳也因為累月泡著冰水刷洗全開了裂,動上一動就生疼。
    自小也沒受過這種苦的展小樓,心裏倒也覺得委屈,可見帶著自己的馬老師傅天天笑臉常開,見人白眼也不以為意。這種樂天的性格倒是感染了小樓,不出幾日,小樓便也釋懷,心想若是能平平安安度過餘下四年,這刷馬桶倒夜香的活兒也算不上辛苦了。
    大冬天裏水還刺骨,刷洗完幾個馬桶小樓的手便已凍得沒有知覺了,他便放在刷子坐在一旁休息。頭發被削減得勉強遮了耳朵,剛開始還有些參差不齊,廚房的張大嫂托了關係找個剃頭師傅進來,幫他略微修剪了一番,如今也算是勉強能見人。隻是冬天還沒過完,冰涼的風一吹,便覺得頭皮都給凍沒了。
    開春了,天氣還不見暖和,戶外也沒看著幾個人,偶爾一兩個丫環小廝經過,遠遠的望著他的短發指指點點,然後掩鼻而過。
    展小樓正縮在個角落裏搓著手發抖,便聽得一聲叫喚,回頭一看,是左洪,便縮著個脖子小跑了過去到他身邊。
    左洪見了他嘴唇發紫抖得跟篩糠似的,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從懷裏掏出個帽兒給他帶上,道:“這是郡主給你做的,說是用宮裏的棉花縫的,很是暖和。王爺已經明令禁止郡主與你來往,郡主便著我來把帽子給你,順便給你托了幾件衣裳。”
    展小樓帶上帽子,果然覺得暖和不少,接過左洪手中的衣物,笑道:“果然還是師娘疼我。她現在可好?”
    左洪歎了口氣道:“郡主思念孩子和穆大哥,終日悶悶不樂。”
    聽得此言,展小樓也有些黯然,道:“能保住性命便已是最好。隻盼師父能好好活著,過幾年他們便能一家團聚了。”
    左洪見他也擔心不已,笑道:“小樓,你倒是不必太擔心你師父。你大概還不知道穆大哥的本事。二十年前我跟左武便在穆大哥手下當差,他可說得上是王府侍衛中武功最高的了。想當年,他仗著手中一方寶劍,便從萬兒八千的敵人手中救出皇上和王爺郡主,可謂之一個傳奇啊!”
    展小樓雖知師父武功不錯,但見左洪說得玄乎,半信半疑的問道:“當真這麼厲害?”
    左洪一說起往事,便是眉飛色舞來了興致道:“可不是?我跟左武聯手也不過能在他手下走上幾十招,王府中的侍衛沒一個是他的對手,便是老王爺那江湖中的座上客,都常常歎他的武藝高強!”
    展小樓聽得眼裏直放光,一股熱血沸騰,竟是一點兒也不覺得冷了。
    說到這裏,左洪笑著歎道:“我說小樓你可是穆大哥唯一的徒弟,這武功比起你師父來可就差太遠了。一般的習武之人,吐息納氣,再冷的天穿件單衣也不會打上一個抖,你瞅瞅你都抖成什麼樣了?”
    展小樓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本是半路習武,加上自小怕疼,師父便撿了些好學的教我,勉強作防身之用,跟左大哥你們相比自然天差地別。”
    左洪拍拍他的肩膀道:“防身之用也就夠了,你也勤練練打坐,這天裏便不會覺得那麼冷。你這樣子要是給你左武大哥看見了,隻怕是會逼著你從蹲馬步練起了。”
    展小樓吐了吐舌頭,搓了搓手跳了幾跳,道:“不冷了,一點都不冷了。洪大哥你可千萬別跟武大哥說啊!”
    左洪笑著點點頭,遠遠的見有些個路過仆人對他指指點點,皺了皺眉暗罵道:“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展小樓不以為意,道:“洪大哥不必放在心上,他們也沒有惡意,若是我見了別人這副模樣,也會有些好奇。”
    左洪歎了口氣道:“小樓你便是太善良,要不然也不致於淪落至此。”
    展小樓笑了,道:“洪大哥你太看得起我了,不過是我性子倔,總愛強出頭罷了。”
    左洪也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可見得以後做事可千萬別衝動了。”
    展小樓同左洪又聊了半個時辰,見天色不早,左洪便辭了他離去。小樓看看身後還剩一大堆的馬桶,歎了口氣,挽了挽袖子又坐了下來。
    夜幕降臨,小樓同馬師傅吃過晚飯,便順了前一晚的路走,去收剩下的夜香。進到一處兩層樓高的四合院,空氣中有些淡淡的梅花香,小樓深深的吸了一口,便覺得神清氣爽,一時之間竟舍不得動了。
    馬老師傅遠遠的喊:“小樓,幹嘛呢,動作快點。還有好幾處沒收完呢!”
    小樓答應著,便敲了最近一處門,口裏喊著:“收夜香!”
    門“吱呀”一聲開了,出門的是個清麗的姑娘,那女子拿著馬桶,半掩著鼻遞出來,聲音很是動聽:“師傅,辛苦你了。”
    展小樓應了一聲接了過來,聽聲音有些耳熟,便抬頭看了看。那姑娘也看了看他,兩人都是一愣。
    原來那姑娘是韓采伶。展小樓早已看慣了別人的白眼,心裏早已不在意,可見了個漂亮的姑娘,自己手上還拿了個馬桶,這副模樣真是有些丟人,心裏便有些慌張,趕緊拿了馬桶轉了身就走。
    身後的韓采伶有些遲疑,猶豫的叫了聲:“展小樓?”
    展小樓有些羞愧,本想提了就走,見韓采伶叫他,隻得停下來。他順了順氣轉過身來,強作鎮定的笑道:“采伶姑娘。”
    韓采伶見真是展小樓,上下打量一番,卻見他一副小廝模樣,頭上帶個嶄新的帽兒,樣式倒很別致,他的臉上有些倦意,從帽的邊角露出了些散亂的短發,分明是隻留了幾寸長。
    她見展小樓臉上閃過一絲羞愧,便放下了掩鼻的手,笑道:“許久不見。”
    展小樓此刻恨不能有條地縫鑽進去,隻得紅了臉敷衍的笑了笑,轉身便欲離開。
    韓采伶卻又叫住了他,道:“小樓!”
    展小樓有些無奈的轉過身,有些拘謹的帶著恭敬的低了頭說道:“采伶姑娘還有何吩咐?”
    韓采伶見他如此有禮,有意的拉開距離,便不在意的笑道:“我們同為王府下人,有何尊卑之分,我又有什麼可吩咐你的?”
    展小樓一愣,心裏倒是對她添了一絲好感,可是他現在的模樣讓他有了些想逃的衝動,下意識的用手往衣角處整了整,語氣裝得平常的說道:“若沒什麼事,我便走了。”
    這些個小動作卻並未逃過韓采伶的眼睛,她順著小樓的動作看到了他的手,見他手掌凍裂,隱隱還有些血痕,便說道:“你在這等我一下。”說罷便回了房。
    展小樓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想走又不知道這韓采伶要幹什麼,隻得愣在原地。
    稍一會兒韓采伶便從房裏出來,手裏拿著一個盒子大小的東西走到他麵前,笑道:“把手伸出來。”
    展小樓這下完全弄不明白她到底是想幹嘛,手卻已經下意識的聽話攤開到她麵前。
    韓采伶小心的打開那個盒子,從裏麵挑了些膏狀的東西細細的塗在展小樓的手上,有些冰冰涼涼的,初有些刺痛,不一會兒便覺得很是舒服,連帶手上的開裂處都沒有那麼疼了。
    展小樓低頭看看,原來韓采伶在他手上開裂的地方都仔細的塗上一層淡綠的藥膏,他愣了愣,連句感謝的話都忘了說出來。
    韓采伶見他呆愣的樣子有些搞笑,掩了嘴笑了出聲,把手上的藥盒蓋好遞給他,道:“這凍傷藥是王妃賜給我的,很是好用,你拿去用吧。”
    展小樓納納的說道:“這,這,還是留給你自己吧。”
    韓采伶笑道:“不礙事,我這還有幾盒,你若用完了,我再取給你便是。”
    展小樓望著自己現在的狼狽樣,隱隱還能聞見自己身上散發著夜香味,有些窘迫地下意識的退開韓采伶一步,道了聲謝便想轉身就走。
    而韓采伶卻不饒他,笑道:“見你這副模樣,大概用完了也不會跟我來拿,要不然明日我再給你送幾盒吧。”
    展小樓有些詫異的回頭,有些感激,說話也有些打結了:“夠,夠了……”
    韓采伶也不管他,自顧自說道:“上回給馬叔的也不知道用完沒有,正好明日給你送過去,你代我給了他罷。”
    展小樓頗不好意思,道:“我,我,我現在的樣子,隻怕你過來找我找我會被人笑話……嗯嗯,馬叔就在那邊,我,我去叫他過來拿!”
    韓采伶看出了他的窘迫,叫住了他掩口而笑,說道:“你你你,你現在的樣子有什麼不好的?你是說你倒夜香麼?有什麼好笑話的?”
    被這麼明白的說出來,展小樓羞愧之心頓起。他頗不自在的向後縮了縮身子,不著痕跡的退到了略為陰暗的地方。
    韓采伶仍然笑道:“五穀雜糧,吃喝拉撒,本是人間俗事。上到皇帝下到乞丐,誰能撇得開去?若在這裝貴氣,隻會越發顯俗氣了。”
    展小樓詫異的抬眼看著她,韓采伶雖然隻穿一身淡青色的王府丫環衣裙,可明亮的雙眼便如那皎潔的滿月,清麗的姿容在淡淡的月光裏如同仙子,臉上蕩開了溫暖的笑容,如同一枝淡雅的寒梅般在月光下怒放。
    他心裏有了些許異樣,回看著韓采伶也笑了。這是他這麼久來第一次放下了這份為人不恥的窘迫,心裏如同明鏡般澄清,第一次放下了許許多多的心結,就這麼簡單而開心的,笑了。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