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久之前的一場夢、一滴淚，劃回時間的漣漪。
    初夏，細雨呢喃，下在簷外落雨成簾，褐黃布衫的男子站在簷內靜聽雨息，伸手在簷邊下接起看不見的雨水，滴滴涼珠落在了手心。
    “萬卷。”
    屋內傳來溫柔輕喚聲，他聞聲轉過頭，聽著走近身邊的腳步聲，微眨眼眸，淡笑一抹，“斫大哥。”
    “雨氣濕重，回屋吧。”
    來者亦無他言，關心的話語輕柔劃過身邊，攙腕扶來，萬卷無意觸上他身外蓑衣，心中雖已知曉，嘴上卻還在試問：“又要……上山？”
    落雨聲，靜無言，斫大哥微低下目光扶著他進了屋。
    “萬卷，相信我，這次一定會找到。”
    年年複年年，初夏的雨總帶著他尋希而去的告別，他握在肩頭的雙手溫柔而緊固，仿佛把自己護在他毋庸置疑的懷中，萬卷唯有淺笑去依靠，任他拇指輕劃過自己看不到任何的眼眸，緩緩閉下著不願他看見的失望。
    依稀記得每年，自己站在這一道門內默送他離去，屋簷外煙雨聲覆滅一切，陣陣濕風涼到了心裏凝結成話：願為一個如果，即若一瞬，讓我目送他消失煙雨中的背影落目黑暗。
    手，不自覺扣進木梁一分，心有隱傷，目落低海。
    那年，孩童懵懂，踩踏夕陽徜徉山徑，人影兩雙戲於空山——
    “萬卷，你慢點。”
    斫大哥彎身雙手支膝，粗粗地喘著氣，抬眼看著山道前回身招手的嬉笑孩童，“斫大哥，你快著點，要不天黑都到不了山頂，還怎麼看日落？”
    “好，我就來。”
    直至夜幕將落，霧氣圍山繞林而起，孩童迷路竹林中——
    “斫大哥，霧這麼重，我們是不是走不回去了？”萬卷邊走邊望，伸著小手剛想拽住前麵人衣角，身體卻隨腳下一傾，“啊——”
    “萬卷？”斫大哥聞聲急忙轉過身，身後霧氣裏不見人影，隻剩自己長久的焦急呼喊聲，“萬卷，萬卷，萬卷……”
    五日後，山下溪水畔出現失蹤許久的他，曲腿坐在岸邊目光呆滯，聽著看不到的人群議論紛紛——
    “有誰認識的，快看看，是不是萬家失蹤那孩子？”聲音蒼老而沉著，像是村長老伯的聲音。
    腳步聲漸近兩步，響起尖銳犀利的村婦聲音，“呦，這可不是那孩子嘛，真是邪門，失蹤五天居然自己回來了，我還以為……”
    “呸呸呸，可使不得胡說，瞧他那樣子，也不知是受了多少苦呦。”另一村婦插話道，語氣裏難免有些可憐他。
    “能回來就好，能回來就好啊。”村裏的壯丁打著圓場，緊接著問，“誰給萬家捎個信去？這家裏人可不得擔心死嘍。”
    “快讓讓，快讓讓……”人群裏使勁擠出著一少年，看見岸邊人的一瞬竟是愣住到不可思議，“萬……卷？”
    “萬卷，真的是你？”這聲音不是斫大哥還是誰，趕忙衝到萬卷身邊，擁著猶獲珍寶的人兒都快浸出淚來，“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對不起，都怪我把你弄丟了，對不起……”
    那時起，萬卷就再也看不到任何，沒人知道他失蹤的五天在山林發生了什麼，連他自己的記憶也模模糊糊，斫大哥一直懷有愧疚覺得是自己的錯，盡管自己那一句“那隻是一個意外，不是你的錯”說到了不再說，他卻一直尋著能醫治他眼睛的辦法不肯放棄。
    直到，他們遇見那個偶然路過村中落腳的除妖人，他說空山是座靈氣彙聚的竹山，或許山上難得的神物能幫到萬卷治好眼睛，那便是“竹心”，隻在夏時雨季才有望采到的神物。
    時間，總會有改變不了的東西，就像斫大哥不會放棄的信念，也像是自己不想他失望才有的信念，但也總有不變中會變的東西——
    那一年的雨過後，他沒有回來，比起每年萬卷默數的歸期逾遲了好幾日，萬卷知道隻不過是今年的雨期太短罷了。
    簷下早已無雨落在手心，他依舊站在簷內等待，沒有過去的濕氣深深埋入心澗，滴落著天晴後唯一的雨聲。
    “你看不到，平時走路要多加小心，哪怕是跨道門檻也要叫我來才可以。”
    “小心燙，看不到還這麼心急。”
    “下雨天那麼涼，怎麼喜歡站在簷下賞雨？”
    “你想再看到這些麼？”
    “萬卷，我一定會找到竹心。”
    ……
    昔無所念，今有所眷，時過才明真切。
    斫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