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暖陽拖著寒曦幾步跨進隔壁房間，進了屋，反手將房門一關。回過身來，拉著她來到窗邊明亮之處，再一次揚手揭去麵紗，細細察看她臉上的模樣。
    在這過程中，他一直沒有放開她的手。不知道為了什麼，寒曦竟然一時也沒有想到要去甩開。
    他默然，她也不語。
    他的目光牢牢鎖在她臉上，她的眼神卻有些局促地停留在別處。
    他抬起手，不知怎的，居然有些顫抖，想撫上她的臉上，卻被她一手擋住。
    “別碰，是毒。”她輕輕地道。
    “可有解藥？”他急急地問。
    “有。”她平時總是冷然，這時卻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幾分小女子的柔順。
    聽到有藥可解，他終於放下心來，沉默許久，歎了一聲：“即使是有解藥，卻為什麼一定要弄成這般模樣？你怎麼下得了手？”他語氣裏說不出的心疼，“萬一，萬一留下疤痕……”
    她終於抬頭看他一眼，澄澈的目光裏有一絲不解：“不會的，這藥我以前用過多次。即便是留下疤痕，那也沒什麼啊！相貌不過皮囊，若是連命也保不住，還要這皮囊做什麼？”
    蘇暖陽又搖搖頭：“傻瓜，女孩子當然要美美的才好啊！”
    寒曦一怔，隨即自嘲一笑，淡淡地道：“美與不美，對於我來說，又有什麼不同？”
    他不覺心中一痛。這女子，也不過和宋玉喬一般年紀吧？為什麼別家女兒能活得陽光燦爛恣意飛揚，而她，卻像是永遠活在黑暗之中？
    相識這麼久，他從來沒有打聽過她的來曆。為什麼她沒有姓？為什麼會成為聖雪宮的殺手？為什麼要立下那樣奇怪的誓言？又為什麼，總是不懂得愛惜自己？
    突然之間，心中有一種強烈的欲望，衝動地想要去了解這一切。但是，他又十分清楚，她不會說。
    長歎一聲，所有的問題終究隻化作一句話：“你，痛麼？”
    寒曦淡淡一笑：“不痛。”
    “傷得這般厲害，怎麼會不痛？”他又開始看她的臉，像是想用目光治愈這些醜陋的東西。
    寒曦抿了抿唇，忽然問道：“你為什麼看？我，我這樣，不是應該很醜麼？”這句話脫口而出，說完之後，她隻覺得搽過藥的臉，更是熱辣辣的。這難道是毒性加劇了麼？
    “不，不醜。”蘇暖陽溫柔地笑，依舊帶著寵溺和心疼，“其實，那一晚我就想對你說，你是我所看過的，最美的女子。那時候是，現在，是！將來，也會是……”
    她頓時想起之前在巷子裏所說的，“你是我所看過的，最美的男子”。那時，她隻是很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但是此刻，相同意思的一句話，在他口中說出來，卻似乎另有一種感覺。
    她又覺得心裏混亂起來，迎上他的目光，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又有些茫然。
    蘇暖陽第一次看見她露出這種神情，不禁覺得有趣，心裏一陣衝動，想要將她好好疼愛，但終於隻是微微笑道：“答應我，不要再用這藥了，好麼？”
    他的笑容像春日暖陽，語氣如拂麵春風，寒曦仿佛被他盅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蘇暖陽笑吟吟的，漆黑的眸子裏有一點飛揚的神采：“那麼，趕緊把毒解了，好麼？”
    她要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麼，正要開口，他已輕笑著搖頭，用一句話堵住了她：
    “最遲明天，我一定再給你找一張麵具。”
    **
    蘇暖陽說話算話，不僅是算話，而且兌現的效率驚人。不待第二天，當天晚上，他就給寒曦送來一張新的麵具。
    她接過看了一眼，便訝然道：“這麵具做得好精致。”
    他正在仔細察看她的臉，隨口答道：“是啊！巧手張做的，能不精致嗎？”
    “巧手張？”寒曦更是吃驚，“可是百年前享譽武林的易容大師張榆林？”
    “不錯，正是張榆林！”蘇暖陽笑道。
    “如果真是他親手所做，那世間這樣的麵具，不會超過三張！”寒曦低頭細看，肯定地說道。
    “你見識不少啊！”蘇暖陽讚道，“這麵具輕薄柔軟，戴在臉上，形如無物，而且最為特別之處，就是極其逼真。因它材質十分稀罕，和真人皮膚無異，戴在臉上，莫說是一笑一顰，就連臉紅耳熱，也能如實呈現。所以，隻要你不說，沒人知道你易了容。”
    “可是，你怎麼會突然有這東西？”寒曦疑惑。
    “朋友送的。”他漫不經心地回答。
    寒曦忽然斂了眉：“哦。”
    蘇暖陽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這神態使他蒼白的容顏，看起來有一種令人憐惜的感覺。
    “真是朋友送的。”他立刻認真地解釋，“正是開這客棧的朋友。雖然他不在北寧府，但周掌櫃一聽說我找這個，便想起他有這麼個東西，於是就給我取來了。”
    她搖搖頭，走開一旁：“你若不想說，就不必說。我不想知道，也沒必要知道。”
    “寒曦……”
    她沉默著，他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算起來，他與她之間，似乎隔著太多的秘密。
    最終，她的語氣又冷下來：“我累了。”
    蘇暖陽怔然，許久，摸了摸鼻子，嘴邊泛起一絲苦笑，但卻仍然極溫和地道：“這些天的確是辛苦了，你好好休息吧！”
    她沒有回答，隻留給他一個孤絕的背影。
    耳畔聽得他細碎的腳步聲，吱呀的開門聲，隨即又聽他柔柔地道：“這裏很安全，你放心歇著。”最後，是輕巧的關門聲。
    寒曦摩娑著手上輕軟的麵具，微微歎了一聲。但是，卻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