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的時候，枝椏未開花，風中露水重，小雨連綿下。
    他回來的時候，花開又枯萎，雲絲鑲金邊，暖陽散光芒。
    （一）
    他離開的時候，雨綿綿的下，將茅屋上的茅草都惹濕了。整個山村都被雨籠了起來，一眼望過去，隻有蒙蒙的霧氣和心中壓抑的惆悵。
    他舉著傘，在一邊送他。
    “寒窗苦讀，如今終於有了這個機會了。”他的聲音淡淡的，卻帶著點惆悵。
    “是啊，寧疏，等我進京趕考取得名次，我會回來找你，你要等我。”他的語氣中卻滿是興奮和自信。
    他彎了彎唇，好看的眼睛眨了眨，“淨，我要等你多久？”
    “七年。”他想了想，對著他笑道。
    寧疏微微一愣，神情有些恍惚，他的手緊了緊，聲音有些顫抖的說，“可否六年。”
    “依你。”淨撐著傘看著一身白衣的他，雨水沾濕了他的白衣，黑色的長發上也染了水霧。
    “我會等你。”
    他離開的時候，村子裏的那一株樹並沒有開花，枝椏仍舊是枯色，卻依稀可以看見一絲綠色的嫩芽。風中帶著濕漉漉的水味，寧疏頂著傘，看著淨越來越遠的身影。
    （二）
    淨走後第一年，寧疏在那棵樹下悠閑的讀著詩書。這是淨以前最喜歡做的時候，輕輕的把自己擁在懷裏然後指著書上的字，一句一句的念給他聽。淨的聲音並不是很好聽，可寧疏卻很喜歡。他不懂得人為何喜歡這種東西，可他知道，如他，這種妖，也喜歡。
    不是因為詩句令他喜歡，而是淨念的，讓他很喜歡。
    淨的房間寧疏總是會每天打掃一下，桌子上還擺著淨離開前的模樣，一些書籍就這麼整整齊齊的擺放在桌角，筆墨硯台，書籍宣紙。
    寧疏輕輕撫過這裏的每一個角落，空氣中還殘留著淨的味道，隻是越來越淡了，淡到寧疏使用妖力才能嗅到一絲。
    寧疏最喜歡做的事情，除了看書以外，就是數著淨的歸期，他一直數啊數，一天，兩天，三天，一百天……一年。
    可淨的消息，卻沒有半分。
    可寧疏不急，淨，會回來的。
    （三）
    淨走後第二年，村子裏的那一株樹終於有了一絲小嫩芽。這一發現讓村民都沸騰了，紛紛前來，畢竟這樹會發芽，就會開花啊，不知道這花開了是什麼樣子。
    “呦，樹發芽了！終於長芽了。”
    “是啊，長了十九年才發芽啊，真不容易啊！”
    “娘，樹開花後是什麼樣子啊？”
    “一定很好看，等你長大了你就能看見了。”
    “……”
    寧疏也站在那樹下，仰頭看著那棵一直在長大的樹，心中的惆悵卻更深了。
    “寧疏啊，淨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啊？”一個村民站在寧疏的身邊，大聲的問道。
    所有的村民一聽這老頭喊，也都圍了過來。
    “馬上要第三年了，他很快就會回來了。”寧疏這麼告訴村民，也這麼告訴自己。
    “唉，寧疏也真是挺可憐的，寧疏啊，來我們這吃飯吧。”
    寧疏看著那些臉上洋溢著熱情笑容的村民，沉默了。
    為何，他突然覺得那麼孤單了。
    （四）
    淨走後第三年的冬天，村裏下雪了。村民們都窩在家裏不出門了。山清水秀的村子裏，隻有那一抹白色顯得格外突出。
    寧疏在雪上慢慢的走著，白色的靴子踩出一個一個的腳印。黑色的長發沾染了絨絨的雪，他用手撣了撣，手上就有了濕濕的感覺。寧疏雙手往上舉起，感覺到雪花落在他的手心，手腕上，涼涼的，卻很舒服。
    淨成功了，中了狀元，寧疏為他而開心。
    他想，淨很快就會回來找他了，他能看見一臉興奮的淨抱住自己對自己說，寧疏，我中狀元了！我中狀元了！
    寧疏想著想著便笑了。
    白茫茫的大地，那一棵樹仍舊毅然的樹立在那，寧疏坐在樹角下，聽到村民前幾天在議論的話。
    “哎呀，快要下雪了，也不知道這樹熬不熬的過去啊。”
    “是呢，好不容易抽芽了，要是死了多可惜。”
    “希望不會吧，這樹都活了那麼多年了，俺從小就看著它長大的。”
    “你個糟娃子，那時候你才幾歲呦。”
    樹怎麼會熬不過去呢，寧疏笑了。
    （五）
    淨走後第四年，村裏有了大豐收。人人都說是因為淨中了狀元所以給村裏帶來了福音了。這一年裏，家家戶戶都宰羊宰牛，桌桌上都有肉香味，饞了很多小孩子。男人們的劃拳聲，酒瓶的碰撞聲，還有婦女孩子們的歡笑聲。
    寧疏在淨住著的屋子裏，讀著淨最喜歡的那本書。
    隻有這裏，是最安靜的。
    淨步入仕途了，聽說當了一個地方官，皇上很賞識他，寧疏聽了以後很開心，他知道，淨是個很厲害的讀書人，幸好沒有局限於這個小地方。
    村外的樹熬過了那一場漫揚的大雪，開始漸漸長出花蕾。
    春雨的滋潤，風中的清香，村民們的辛勤勞動，孩子們的歡笑聲，這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又和諧。
    還有兩年了。
    （六）
    淨走後第五年。寧疏聽村民說淨娶妻了。娶了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平步青雲，仕途一片光明。村民們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寧疏。
    唯獨寧疏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依然打掃著淨的屋子，依然在那棵樹下讀書，依然笑意冉冉。
    寧疏的白衣上染了一枝花，花苞待放，不是嬌嫩的粉，不是豔麗的紅，不是張揚的黃，卻是純潔的白。
    白衣染白花。
    淨呀，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村民們說，那棵樹已經熬過了那場大雪，卻在春暖花開時，落了葉，閉了花。他們都有些惋惜，看來又要看不見那花開的模樣了。
    （七）
    淨走後第六年末，原本的冬日突然回暖了天，走出門不用穿棉衣都可以了。村民們極為訝異，當他們走出門的時候才發現，那一株他們認為死了的樹突然開了花。
    風中飄著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濃，脫俗。白色的花大片大片的在村民們的眼前綻放，風一吹，大半的花瓣就隨著風卷起來，如同飛雪，純潔的讓人挪不開目光。
    原來大樹開的花那麼好看啊！
    婦女們撿起地上的花瓣，回家泡茶做糕點，發現味道極好。
    小孩子們圍著大樹轉著圈子，這一年冬日，四周的土地下都埋起了樹的種子，村民們這才發現這是一棵神樹，紛紛用崇敬的目光看著樹。
    有幾個小孩子調皮的想要去折因為花重而落下來的樹枝，都被父母給厲聲斥責了。花，在村民的麵前開了落，落了又開。
    風中始終有著一股淡淡的香味，這絕美的景色讓人心曠神怡。
    可寧疏卻不見了。
    這一年，淨沒有回來。
    （八）
    第二天，村民發現村中的那一棵大樹上的花都枯萎了，就連樹幹和樹枝都萎縮在了一起，光禿禿的，那些樹枝變成了枯枝，一踩就會斷。
    村民們裹著比平時還要多的衣服走出門，一群人圍著那棵樹，一句話都沒有說。
    田地裏的樹種，在一天的時間內就長大了，長出了芽，村民們想這怕是那棵大樹的恩賜吧，於是好好的照顧起那些樹。
    就在村民們感慨的時候，淨匆匆忙忙的騎著馬趕了回來。
    他慌張的問，寧疏在哪裏？
    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道，寧疏？昨日就沒有見到他了。
    淨感覺渾身發冷。他驀地發現，村裏的那棵樹枯萎了。
    他像是明白了什麼，就蹲坐在那裏哭了起來。
    哭的撕心裂肺，哭的肝腸寸斷。
    他說，寧疏，寧疏。
    淨回來了。
    （九）
    六年，他的樹開了花，可遙遠的村頭卻隻有煙霧朦朧青山秀水而無他的身影。
    他來了，那株樹早已枯萎，那個人也消失不見。
    他的生命隻有二十五年。
    他認識他十九年。
    他等了他六年。
    他用一生為他。
    而他晚了。
    花便枯萎了。
    二十五年，你愛了他多久？
    （十）
    淨孤獨的坐在那棵枯樹下，他想起了曾經的一切。
    他抱著寧疏坐在樹下，在他的耳邊念著一首又一首的詩歌，然後看著一臉笑容的寧疏，看著他睡在自己的懷裏。
    他在房內讀書寫文，寧疏為他添茶倒水，默默地在一邊為他研墨，整理東西。
    他在屋內睡覺，身側躺著寧疏，兩個人相互依偎，睡的香甜。
    他在屋外做一些農活時，寧疏為他燒菜做飯，兩個人在一起吃著粗茶淡飯。
    他進京趕考前，寧疏撐著傘，臉色有些慘白，但他卻笑著歡送了自己。
    他說等我回來。
    寧疏就等了六年。
    可自己，卻因為疏忽，晚了。
    於是他再也見不到他的寧疏了，再也見不到了。
    淨抬起頭，看見一襲白衣在麵前出現，他欣喜的抬頭，“寧疏！”
    他伸手去抓，卻隻抓住了空氣。
    他失神的呢喃，寧疏，寧疏，你去哪裏了？
    你的淨，回來了。
    他離開的時候，枝椏未開花，風中露水重，小雨連綿下。
    他回來的時候，花開又枯萎，雲絲鑲金邊，暖陽散光芒。
    隻一天，便錯過一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