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留春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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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渺莊皎苑內,素衣的雀替琴主就著燭火展開手中的字條。裏外總共兩張,外麵包裹的一張,是小師妹蘇邈邈所寫。“師姐可好萬事小心邈邈等你回來”女子微微一笑,眼中是少見的溫柔。
邈邈,一直這樣吧,就這樣單純下去,那些血腥,報應,有我來承受就夠了。
翻開裏麵的字條,果然,寥寥幾字“病情穩定為師與她盼阿溪順利歸來”字跡蒼勁,是那人親寫。女子定定,末了將紙條點燃。眼中洶湧,一雙手不自覺握緊。
抽出紙筆寫下回信,“請城主放心”。
寒蟬端過溫茶,“小姐,早點歇息吧。”
女子卷好手中的字條,開了窗,撲鼻是一陣木芙蓉的清香。一隻灰色的信鴿問問停在窗欞上,雀替琴主將紙條塞進鴿子腳邊的竹管。“寒蟬,不用管我,早點休息吧。夜裏萬事小心。”
灰色的鴿子撲棱著翅膀幾下就消失在夜色中。
寒蟬應了一聲“是,小姐。”
小丫頭走到門口,轉過身,眼睛亮亮的“小姐,不管小姐做什麼,寒蟬都會幫助小姐的。”
女子麵色如常,聲音裏透著悲涼“寒蟬,我是,要下地獄的。”
燭光裏的孩子笑了,“從小姐救下我的那刻起。去哪裏,寒蟬都要跟著小姐的。小姐,是寒蟬的家呀。”
關門出去。
房中的女子苦笑。寒蟬,我怎麼值得。
西窗的燭花積了長長一截,雀替琴主揮掌滅了著唯一的燈火。月光透進屋子,清冷如霜,照著窗邊的女子,明暗交替。
前朝壬辰年春,秦溪禾五歲。跪在陵虛城桐華門前。小小的孩子背著通身青烏的雀替,身邊躺著她昏迷的母親。
五歲的女孩子,沉著稚嫩的臉。“我要見你們城主。”
後來,城主出現了,身邊跟著兩個與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一個紅衣,一個黃衫。站在她麵前,擋住她頭頂春日暖融融的陽光。錦繡長袍,溫文爾雅。女孩子抬起頭,那人的臉像光一樣刺眼。
“你叫,什麼名字?”
“秦溪禾。“
“聽說,你找我。“
她終於看清他的眼,帶著拒人千裏的輕蔑和嫌惡。看著卻是一副溫和善良的模樣。
“我要陵虛城的東海蛟珠救我娘。”
那人笑了,笑聲從喉頭發出來“哦!有趣。。。。。。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女孩子沒有錯過那人看向母親是一閃而過的詫異,“我把自己的命給你,還有它。。。。。。”孩子取下身後的雀替“城主,這樣夠不夠?”娘說,這是舉世難求的好琴。
那人沒說話隻是看著她。女孩子不聲不響,對視著,毫不退縮。良久,他身邊穿黃衣的女孩低聲相求“師父,救救這個姐姐吧。”
那人沒有說話,穿紅衣的女孩子冷哼“蘇邈邈,要你多嘴。”
那個叫蘇邈邈的女孩子喏喏“師姐,我隻是想幫幫她。”
紅衣的女孩子眉眼俱是冷清“師父自有定論,要你多管閑事。”
此時,陵虛城主開口“醉煙,邈邈,找人將她母親安置在藥廬。以後,阿溪就是你們的師姐。陵虛城夏侯溫的大弟子。”
“是。“一個心有不甘,一個麵露喜色。
五歲的秦溪禾站起身,一臉倔強,對這個結果似乎早已預料。抱著雀替,護送母親進入陵虛城,那人在她身後自語一般“你跟你母親,倒是很像。“
背著琴的女孩子停住腳步“阿溪會盡力,也希望城主,盡力救治娘親。“娘說,她的病隻有陵虛城的東海蛟珠可以克製。
“阿夜她,讓你來找我?“
阿夜,是她娘親的名“不是,娘親她,說不清話。“
那人哽住,“是,是嗎?“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的師妹,原本舉世無雙。
女孩子點頭。
陵虛城主恢複情緒“拜在我陵虛城門下,你就要聽我的話。東海蛟珠固然能克製你母親的病情,卻不能根治。你懂嗎?“
女孩子挺直脊背,麵上卻是淡淡的“是,城主。“
那人轉身進了城門,背影高大,將她小小的身體覆蓋在黑暗裏。
“記得,以後,要叫師父。“
嗬,師父。
那個叫做師父的人在她身上種上紫川青葉蠱,每月十五定時發作,蠱毒噬咬她的心脈恨不能扒掉心肝的痛。
他教她武功,替他殺人。
她十三歲時,東海蛟珠每日墨粉入藥,已經沒了一半。母親卻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他要她將雀替當做武器,染上血氣。
她抱著雀替跪在跟前,“城主,能不能不要用琴,至少,不是雀替,可以嗎?”
陵虛城主一如既往溫潤如玉,“阿溪,我說過,認了師父就要聽話。”
她失了力氣,終究連雀替也沒能保住。
她的軟肋太過明顯,在意的,往往保不住。
他問她“記得第一次殺人嗎?”
在時間的隙罅中,秦溪禾看見十五歲的自己。
彼時,她已經可以將雀替運用自如。那一日是她的生辰,她為母親梳洗裝扮,喂下蛟珠的粉末。
母親,今日起,阿溪,再不是阿溪了。
桐華門前,陵虛城主坐下大弟子秦溪禾席地而坐。一人一琴。
門外是前來挑釁的永安九宮樓殘餘。被逼入絕境的人,總是分外凶狠,賭上命,輸了,不過投胎再來。
一個個大漢,舉著鮮紅的刀劍,目露紅光,麵目猙獰。
迎戰前,那人站在風裏,嗓音溫潤,“不必手軟,一個不留。”
阿溪低頭“若我戰死,請城主繼續救治母親。”
那人隻是低低的笑了,“阿溪,若你死了,我便不需要浪費那半顆珠子了。嗯?”
良久,出口的不過是一句“我會贏,一個,不留。”
她開始撫琴,琴音繚繞,淩厲而準確。琴聲像鋒利的劍一聲一聲插進對方的心髒。激戰中,血肉橫飛,越來越多的人靠近她,越來越多的血濺開來。她用琴聲築起屏障,外麵的人無法靠近,裏麵的她無所遁形。
那天,下了冬日的第一場雪,鵝毛一樣的白色雪花落下來,落在血泊裏漸漸便染紅,然後分不清紅與白。
她感到了刺骨的悲涼,一身白衣的自己滴血未沾,卻又分明滿身鮮紅。
芊指一轉,曲調變得柔和,地麵上抽搐著的人安靜下來,表情開始變得柔和,嘴角溢出淺淡至極的微笑。
長眠不起。
她閉上眼,起身抱起雀替,來不及拂落肩上的雪。留下滿地的屍體,走進陵虛城。
心裏的花開了又敗,比之幼時的倔強,更加無所適從,力不從心。
迎接她的是城主的鞭子,百年枯藤絞成的鞭身,倒刺密布。
一下一下,打在她肩頭,血肉模糊。
那個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把你的仁慈收起來,那東西,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