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隻是當時已惘然(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15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稟陛下,娘娘的手……臣無能,隻能保證不截肢,但右手……”禦醫將頭低垂,身子因為惶恐震顫不已。
    “廢了?”躺在床上,目光空空的塵澈低聲開口,頓了半響才輕笑,“無所謂。”
    “你……”趙昰看向塵澈,“值得麼?”
    “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不是嗎?”塵澈閉上眼睛,“我很累。讓我休息一下。”
    說完,塵澈就不再開口,沉默地下起逐客令。
    趙昰不做聲地歎口氣,對下人揮手,“下去吧。”
    “我沒有對你說謊,百裏宏他真的用終生不踏入皇城一步來換你的命。”離開前,趙昰低聲說道,隻是對方仿若未聞,他也隻能沉默地離開。
    夜色有些涼。向來是有夜涼如水的說法,此刻的月色就是這樣,輕薄,虛妄,照得這世界產生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趙昰出了倚嵐宮,終是惴惴地回望一眼。那最開始和純縈玩鬧過,曾住過和他糾纏不休的冥兮,如今又躺著被他折磨的塵澈的宮殿竟是那麼沉默地佇立在黑暗中央,仿若撕開天幕的一柄巨斧。
    隻是在撕裂蒼穹之前,它先撕爛了他的心。
    趙昰無聲收回目光,看向前方。前方一條道路蜿蜿蜒蜒地忽隱忽現,根本猜不出通向何處。
    第一次,他在這幾乎比自己掌紋都熟的皇城裏迷了路。
    “她的墓……當是長滿荒草了吧!”趙昰重重歎氣。今夜不是去看純縈的日子,但他現在非常想見到她,想看她的眸,她的唇,聽她清朗的笑聲。
    “趙昰,趙昰……”幾乎是在刹那間,那爛熟於心地容顏就現在眼前。
    “純縈……”趙昰的喉頭忍不住一動,恍惚地伸手,想去牽純縈的手,隻是……終究是幻想罷了。
    “你也在想我嗎?”他仰起頭,極力睜大雙眼映入涼薄月亮的身影,直到視線從混沌變得清晰,才恍恍惚惚般歎口氣,“今日,我……不醉不休!”
    深夜,月明星稀,照得通向目的地的前路明亮。趙昰拿著一壇烈酒,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向山頂。在這不高山峰的絕頂,就是那人的墓。
    那麼那麼想將她留在身邊,卻是連葬在一起都做不到。
    “我不想囚困在冰冷的皇陵裏,昰,我不想死後……”被你漸漸遺忘,“答應我,將我埋在山上可好,伴著孤月,隨著清風……”等你在多年後的一日,來看我。
    她的心思,他怎麼不知道,所以才無時無刻提醒自己:他最愛的是純縈,最不能遺忘的便是純縈……
    隻是在他還未來得及尋一方兩人的身後淨土時,她卻已經走了……走得那樣快,那樣急,根本沒給他時間做好準備。
    “此情可待成追憶……此情可待成追憶,”趙昰突然想放聲大笑。這冷寂的孤山,不會有人記得他帝王的身份,不會有人逼著他抉擇,亦不會有人一步一步,將他逼入絕境。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他歎,聲音卻更似嘯。
    千百年前的阮籍曾嘯過,不羈的,隱忍的,痛苦的,無奈的,他如今也要學學那世間的狂者,撒上一回野!
    “追憶……枉然……”空山一遍遍回想過趙昰的喊聲,似乎無休無止。
    然而再無休無止,也會有疲憊倦怠的時候。
    直到力竭,趙昰才嗤嗤笑開,複而突然斂了所有表情,隻是看著前方——前方,不遠處,已經能見到那孤零零的墓碑。突兀地從一群灰蒙蒙的山體劈出,就像橫亙在忘川的奈何橋。
    但這一片連綿山脈不是忘川,也沒有孟婆湯可喝。
    “純縈……我來了。”趙昰歎氣,一步一步邁向墓碑。山路並不好走,他卻是執著地走過全程。
    吾妻,純縈之墓。
    冷硬的石碑上深深鐫刻六字,字字入碑三分。
    “吾妻……”趙昰眷戀地撫著字跡,閉上眼睛。果然——他又聽到了純縈的聲音——
    “趙昰,你以後娶我為妻如何?”多年之前,有女子這樣對她說過。
    那是的他還並非天子,隻是眾多皇子中的一員,上有太子壓迫,下有皇弟威脅,日子過得艱難,然而多艱難他卻有她相伴。
    “你,你是宏的什麼人?”
    初次見麵,她毫無羞澀地站在他麵前,笑得坦然大方。
    “我叫百裏純縈。百裏宏是家兄。”
    她笑,像刺入黑暗裏的光——那時,他的世界唯一的光源。
    “讀書累嗎?哥哥說讀書很是無趣,有做女紅無趣嗎?”
    那時,百裏宏是他的伴讀,而她……都會偷偷溜進宮看他。
    “你會做女紅?”
    “不會。我討厭那東西,喏,你看,手都被紮破了。”她說完伸手,單薄細長的眉蹙起,說不出的好看。
    “不做女紅,你以後可嫁不出去。”沒成想在旁邊掩書發呆地百裏宏回過神,在旁邊逗她。
    “誰在乎。”她突然笑開,然後目光晶亮地看向麵前的男孩,“昰會娶我!”
    “我啊,這一生隻想做昰的妻。”
    “隻做……我的妻嗎?”趙昰閉上的眼睛無聲顫抖,終是沒有忍住淚水。
    一滴淚在空中急促花落,閃過短暫光芒後墜在石碑上,粉身碎骨。
    我曾許諾你一片河清海晏,四海皆可為家,後來未曾料是參商永隔,生死咫尺天涯。
    “純縈。”趙昰緊緊抱住石碑,幾乎泣不成聲,“純……縈……”
    “我不屑王位,不屑世間的一切。我隻想和你在一起。”曾幾時,他也是什麼都不用考慮的少年。
    “其實我想和你一起去未曾去過的地方,看未曾看過的風景。”曾幾時,他也是颯爽英姿的少年。
    可現在呢?那個少年,終是在回憶裏一點點退色。
    “你怕我忘了你嗎?純縈,你是怕我忘了你嗎?”趙昰喃喃,“既然那麼怕,又為何離我而去?”
    時間永遠是向前流的,那是多麼想永遠停留的時光,卻隻能被命運推搡著,走入未來。
    趙昰欲笑不笑,隻是無聲拍開酒壇的壇口,狂灌而下。急流的酒水染濕了趙昰的前襟,他卻不管不顧,隻是飲酒。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這聲音因為酒意,出奇地滄桑。在空曠的山野,合著低沉的黑夜,回蕩不休。
    趙昰迷蒙了雙眼。酒未醉人,人卻是自醉。
    就在趙昰半醉半醒間,一道不屬於純縈的聲音突然在腦中炸起,“你到底在怕什麼?”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