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行至偏廳，已見褒姒坐於一側。裴容緩行入座，接了一旁婢女遞上的茶，道：“往後我若來得遲，你自己先用便可，不必等我。”
    “無妨。”褒姒亦從旁起了身，坐入席間：“筷子一提便破了菜相，甚是難看，況也不合規矩。不過一會兒工夫，不礙事的。”褒姒一瞥裴容裝束，暗自吃了一驚，心下大為疑惑。卻因著自小束性的禮教，也未說什麼，又淡淡笑開：“表兄今日可是得了空閑，不必上朝去麼？”
    裴容提筷夾了一塊糕點，擱在碗中，道：“嗯。近日不必。你若有想去玩賞的地方，直去便是，不必與我說。”
    “啊，如此，我倒真有一事想求告表兄。”褒姒悟然，擱了筷子，道：“這月月末是娘親還願的日子，前幾日特地修書予我，想讓我去這王都中的大寺拜還。我初來王都，不甚熟識，還願的香油奉品也不知些多少，怕是碰了什麼忌諱的。還需表兄一一道知了。”
    “若說這大寺院。”裴容咽下口中食物，飲了口粥。亦擱了筷子，沉思半會兒。道：“城西倒是有個集音寺，敬奉的人甚多。你自可去那兒看看。至於香油奉品一類，讓司瀾備好，屆時你領了管家，讓他備車與你同去便是。”
    褒姒聞言，含笑稱是。便提了筷，正欲細品麵前琳琅糕點，卻又聽裴容道：“早前在裴府，聽表得姑母提起。說阿姒你長袖擅舞，也識得音律，可是如此？”
    “不過閑時學得，用以解悶罷了。”褒姒側過臉去，唇角勾起一個明豔的弧度：“算不得擅用，表兄莫要取笑。”
    “如此。一會兒無事，你便至後園來吧。”裴容覷了她一眼，說罷，執了杯龍井，起身而離。
    樓外春意正濃，青柳垂岸，蝶環蜂擁。褒姒命人撤了膳點，招過嬌杏道：“你去閣子裏，把我那套素色的舞衫取來。
    裴容行至後園，司瀾已將琴案在水榭中備理一齊。清涼的和風自圍造的湖泊上飄來，帶著春日淡淡的甜意。裴容緩步上階，在琴案前站定，抬手自弦上橫撥而去，古琴音動，在水榭中回繞不絕。
    裴容眸色暗了暗，將手掌覆在弦上，止了音動。半晌，輕至案後，抖袍而座。纖指按弦，另手撥弦動。音似細水長流，無限婉柔，再細聽之。又覺帶了幾分悲蒼，聞人心中有感，卻欲說還休，前音奏罷，裴容目極遠端，朗聲念道：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
    裴容聲音本就溫沉，和著清麗琴音猶是溫潤，在琴調中回轉，一如金中嵌玉，溫謙而有力。
    “楊柳枝，芳菲節，所恨年年贈離別。一葉隨風忽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
    琴音依舊，隻是念詞的聲音轉為了嬌軟的女腔。裴容看著麵前襲一身素白舞衫，挽一雙染碧雲水秀的褒姒，微點了頭，手下力道一改，琴調驟變。由緩而急，自高而低。褒姒抽揚舞袖，足尖半點於地，身段窈窕，作楊柳婀娜之態。隨而半遮花靨，眼梢略提，眉目含情。她曲節踩得極好，待得琴音漸柔，方旋身縱袖柔腔唱情：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她將一曲“洛神賦”舞得出彩，飛揚的雲袖自她手間而出，若綻了朵青花，現於這碧湖亭榭之中。裴容勾完最後一音，將目光投於作態定身的褒姒，讚道：“北方有佳人，傾國有又傾城。”裴容執杯，罷了飲了口茶，又道：“阿姒當之。”
    褒姒收了袖，微微偏首，笑的明動。正欲開口，卻被自園外疾步而來的司瀾打斷。
    “爺，沈將軍來了。”司瀾朝著褒姒躬身一拜，又轉向裴容，道：“說是遵上回之約，求相爺一見。”
    裴容垂目沉思，似乎上回沈靖來拜，臨別前說將軍府有塊上好的和田玉鎮紙。他一習武之人，甚少舞文弄墨，留著也是擺設，沒有多大用處。倒不如借花獻佛，贈與裴容，想來還有一二分用處。裴容沉吟道：“那便請他來此吧。”
    “等等。”裴容倏然想起昨夜贏紂盛怒的模樣，以及那幅半開的丹青畫。亦是證得這相府上下的一舉一動，皆在贏紂眼裏，但他說得句句為實，終是無甚可避。司瀾疑惑地回頭，卻聽得裴容長歎一氣：“罷，你去吧。”
    司瀾點了點頭，轉身向外而去。褒姒在旁聽著，心裏早已歡喜過甚。沈靖，她的唇角彎了彎，沈靖是她現下認定的人，可他從未見過她。如今，在這花間柳下，碧波亭中，是個絕好的相見地方。他未見過她，她今日便要將自己最明豔的貌，深刻在他的腦中。忽的，褒姒抬眼向裴容一覷，目光驟暗了不少，家中女客，她該是避著些外來人的。